晨曦微露,长长的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,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瓦檐下水滴啪嗒。
许幻章撑着伞刚进铺子,伙计就迎了上来:“老板,有客人要预定今夏的凤凰单丛。”
许幻章“嗯”了一声,不咸不淡地说道:“都预定出去了,剩下的也不多了。你可同他说,要预付60%的定金。”
伙计点头:“说了,那客人说,他愿意高出20%的价钱收购咱们所有的凤凰单丛,有多少要多少。现钱现货。”
许幻章眼神一亮,不由自主地重复道:“高出20%?”
伙计点点头。
“客人呢?”
伙计努努嘴,低声道:“在茶室!”
年轻男人儒雅斯文的打扮,穿白罗长衫,戴一顶黑色毡帽,不紧不慢喝着茶,英俊的轮廓有种刀削般的冷硬,漆黑如墨的狭长双眼中,更是如同覆盖着一层碎冰,稳重凌厉,气质出尘,让人不敢靠近。
许幻章向前一步施礼:“老朽是这家茶铺的老板,鄙姓许,不知先生怎么称呼。”
男人旁边的小厮回礼道:“我家先生姓孟,从上海过来,想同许老板谈笔生意。”
说完,把手边的皮箱摆到茶几上打开,明晃晃的金条……
小厮说道:“这是定金,许老板家今年的凤凰单丛,我们先生都预定了。”
许幻章眼睛瞪得铜铃般大!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,他还是头一遭遇见。
凤凰单丛抢手,多半是因这几年战乱,劳力少,满山的茶叶无人采摘,再加上风不调雨不顺,量少自然价高,奇货可居嘛。
但是,乱世黄金盛世古董,如今这乱世,居然有人用黄金买茶叶,他真真是开了眼界。
但是许幻章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,他没有立刻应下,谨慎问道:“敢问先生要这么些凤凰单丛,作何用?”
小厮挑挑眉说道:“自然是喝呀!”
许幻章忙陪笑道:“先生莫要误会,我无意窥探客人隐私。只是这凤凰单丛不宜保存,先生要这么些凤凰单丛……一时半会也喝不完,万一受潮了变质了,会影响口感。”
小厮不耐烦地说道:“我家先生是上海吉利商行的东家。买卖买卖,买来自然也能卖出去,许老板多虑了。”
许幻章依然谨慎:“原来如此,是老朽多虑了。只是……”
许幻章欲言又止。
此时,男人放下茶盏,慢里斯条地说道:“我昨日落脚潮州,恰好路过许老板在潮州的茶铺,便顺手买了些凤凰单丛,果然,浓醇鲜爽,润喉回甘,具独特的山韵,甚合我意。我诚心求取,真金白银,许老板若有顾虑,那我只能再换一家了。”
“且慢!”许幻章疾步挽留:“孟先生,眼下夏茶已被预定得七七八八,所剩不多,恐难让先生满意。”
男人侧头,语气闲散:“有多少我要多少!”
凤凰山脚下的凤凰镇,一步一茶铺,三步一茶楼,最大的茶铺便数许幻章“丹凤阁”,刚进茶馆,古色古香的轻纱隔断便映入眼帘,高挑的木梁托起檀木雕花天花板,四处散发出淡淡的茶香。
厅室内摆放着精致的茶几、香炉和花瓶,茶楼正中央是一口古井,井水清澈见底,古铜桶悬挂在井旁,散发着淡淡的铜器气息。
许姜南乔装一番,带着荷叶转了一圈便出了“丹凤阁”,荷叶问道:“姐姐,我们不是要去寻三爷嘛?”
许姜南出了“丹凤阁”便绕道一个偏僻的小巷:“他自会来寻我们。我那二叔精明得很,他未必能搞定。”
“那该如何?”荷叶担心地问道。
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。”其实,许姜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,她原来想的法子,统统用不上。
巷口有个老婆婆,支起了茶摊,上面写着:“鸟嘴茶”。
许姜南递上一个大洋:说道:“婆婆,来两杯鸟嘴茶。”
婆婆忙摆手:“使不得,太多了,给我一个铜板就行了。”
许姜南没带铜板,委婉道:“那婆婆帮我拿些茶叶。”
婆婆慌忙找了一张报纸,把茶摊上的茶叶全裹了进去,递了过来。
荷叶接过茶叶,问道:“鸟嘴茶是个什么茶?”
许姜南笑道:“就是凤凰单丛。”
关于凤凰单丛茶有多个传说和故事,其中一个传说称南宋末年,宋帝卫王赵昺南逃路经凤凰山,口渴难忍,山民献上红茶汤,饮后生津止渴,赐名为“宋茶”,后人称“宋种”。另一个传说称“凤凰鸟闻知宋帝口渴,口衔茶枝赐茶”,因此又称“鸟嘴茶”。
荷叶连连点头。
老婆婆大量着许姜南问道:“我瞧着姑娘面生,你是外埠人吧。”
许姜南点头称是,问道:“婆婆,这茶是自己种的?”
老婆婆忙说是:“自家种地,自家炒的,小姐喝着味道如何,可不比那丹凤阁的差。”
许姜南把这茶夸了一番,问道:“我听闻这凤凰单丛产量极少,价格也是水涨船高。”
老婆婆叹口气:“可不是。税高茶贱,赋税伤民。我们都不愿意种。”
“我瞧着丹凤阁的茶倒是充裕得很!”
老婆婆苦笑了两声:“许老爷财大气粗,整个凤凰山有一大半茶树是他家的。我们这些小茶农可比不了。可这许老爷怪得很,只种不收,可惜了那些茶叶。”
只种不收?
许姜南自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,又不敢盲目问询。
两人正说这话,桂儿从巷子那头疾步跑过来:“小姐,叶子!”。
周时桉叮嘱桂儿:谨慎些,切莫在外面唤许姜南的姓,免得被人瞧出端倪。
许姜南慌忙迎上去:“怎么样?妥了?”
周时桉握住许姜南的手,点点头,低声道:“我们回去说。”
两人正待要走,被老婆婆叫住,她从竹篮里拿出两棵树苗,递给许姜南:“姑娘,这个送给你。”
许姜南诧异,问道:“茶树苗?”
老婆婆摇了摇头:“这是返魂树,不知道姑娘可听说过?”
许姜南僵在原地,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,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老婆婆了然,笑着说道:“姑娘不要嫌弃,你喝了我的鸟嘴茶,这棵树便是给姑娘的谢礼。还请姑娘好生收着。”
许姜南迟迟没有伸手去接,倒是周时桉帮她把树苗接了过来,道了声谢谢,问道:“这返魂树可有什么说法?”
老婆婆打量了周时桉一番,低声说道:“可助你死而复生!”
桂儿责怪:“婆婆乱说什么?我家先生好着呢?什么死而复生,忒不吉利了!”
老婆婆并不生气,自嘲道:“瞧我老婆子不会说话。先生,你可种在自家后院,无需雨水阳光,它依然能长成参天大树,到时你取根茎煮水泡茶,便可延年益寿,永葆青春。”
桂儿“噗嗤”下笑了:“婆婆,你怎比说书先生还能编排。”
老婆婆但笑不语,对许姜南说:“这位姑娘知道我说的是真的。”
许姜南头顶如有惊雷闪过,一时心跳如擂鼓……难不成,还有人会知道,她是入画穿越而来!
不可能!
许姜南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老婆婆,一身庄稼人的打扮,身前裹着麻布围裙,上面有常年劳作留下的污垢。老婆婆似乎知道许姜南心里的疑虑,不动声色地说道:“姑娘,时辰到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
许姜南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,鬓边开始生出冷汗,只觉得她的两腿发软,天旋地转……
“许小姐,许小姐……”
许姜南睁眼,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!
周时桉瞧她醒来,便挨着床沿坐了下来,柔声问:“好点了吗?”
许姜南一阵茫然: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
荷叶扑到她跟前,哭着说道:“你晕倒了,怎么都叫不醒,把我们吓坏了。”
许姜南一点印象都没有,她只记得她喝了茶,然后收了老婆婆的返魂树……
周时桉瞧她蹙紧的眉头,把她从床上扶起来:“你先吃点东西,我让桂儿去请大夫再过来瞧瞧……”
“……时桉,返魂树呢?”许姜南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,她急于证明一下。
周时桉说道:“我让桂儿拿到后院种起来了。”
真的有返魂树?
“荷叶,我们是不是遇见一个卖鸟嘴茶的婆婆?”许姜南急问。
荷叶边抹眼泪边点头:“是呀,姐姐。”
许姜南不死心:“她的茶你喝了吗?”
荷叶摇摇头。
只有她喝了!
“是茶的缘故吗?我让人把那老婆婆寻来!”
许姜南阻止道:“人,大抵是寻不到的,不打紧,与她无关。眼下要紧的事,是要赶紧拿到茶园的账簿。”
“不急,这件事需从长计议……”
“我时间不多了!”许姜南直言:“要速战速决。”
周时桉端着粥碗的手顿住,迟疑地问道:“姜南,你,是不是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,不便同我说。”
自然是,但是,不能说。说了,周时桉未必会信。
许姜南搪塞道:“没有的,我离家太久,想念父亲和姑姑,不知道他身体如何?”
许姜南垂头低语:“……估计被我气得不轻。”
周时桉亦是愧疚:“对不起,是我的责任。但是拿回茶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你别急,我自有周全的法子。”
许姜南点头。
周时桉喂了一口粥给许姜南。
许姜南脸皮薄,甚是难为情,挣扎着要自己吃。
周时桉不依,柔声道:“没事的姜南,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也需要你照顾。夫妻不就是相互扶持嘛?”
夫妻!
许姜南“咻”地红了脸。
荷叶知趣地退了出来,还把房门关了个严实。
周时桉故意逗她:“今个听那老婆婆的意思,我家有大难,到时,你可别抛下我不管。”
许姜南嗔怪道:“呸呸,你别听那婆婆胡说八道,你一定长命百岁。”
此时的周时桉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,周遭透着温暖的气息,他笑了:“不碍事,倘若有你伴着,哪怕只有一年半载的安稳日子,我也甘之如饴。”
许姜南心中莫名的涌起悲戚,上一世,她倒是伴了他几年,但是日子并不安稳。
战争灾荒一股脑地席卷而来,日本人进了余川更是对金矿虎视眈眈,周时桉如履薄冰,许姜南日日担惊受怕,连苦中作乐的机会都没有。
不知道这一世,能否如他所愿,两人伴久些。
想到这,许姜南叹口气:“时桉,等回到余川,我再同我爹好好说说,让他允了我们的婚事。要不这样,时桉!”许姜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,兴冲冲地说道:“……我们生米煮成熟饭,我要是挺个大肚子回余川……”
“胡闹!”周时桉脸涨得通红,伸手便捂住了许姜南的嘴:“你莫要胡说。你是女子,怎能自己坏自己的名节!”
许姜南挣脱他的手,娇笑道:“你脸红什么。你在余川让人传我心仪你的时候,难道就没想过我会嫁给你,同你生孩子?”
“……没有!他居然否认了。
这下轮到许姜南哑然。
周时桉坦言:“我知你心仪沈煜,未必看得上我。我只是,只是不甘心!”周时桉怔怔地望向许姜南,眼神裹挟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性:“姜南,你应该是我的。”
他的喉结明显滚动一下,灼热的气息绕在许姜南鼻息之间……
许姜南不知死活地问道:“……时桉,你真的不想同我,生米煮成熟饭么?”
周时桉绷紧的“弦”啪的一声断了,整个身体笼罩过来,下一秒,便低头吻下来。许姜南的心轻轻颤了一下,闭上了眼睛。
许姜南只觉得他唇齿炙热,如同迎面袭来的热浪,一波又一波地在她唇上蔓延。她只觉得浑身酥麻,几乎瘫倒,周时桉伸手揽住她的腰身,朝他提了提……
周时桉温热的手掌锢在许姜南腰间,炙热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衣服,许姜南心如擂鼓,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……
终于,他还是松开了手,似下了很大的决心,周时桉推开许姜南,低吼道:“不行,不行,绝对不行!”他声音粗哑,吐露的气息急促而滚烫,粗热的气息捻过她薄红的耳垂:“我不能污了你的清白,被人诟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