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刚刚听到老大被小姐训了,咱俩得留心点,没准也得挨骂。”门房里,胖财跟阿五说。“哦。”阿五头也不抬,只回了一个字。“闷死了,你这个石头。”胖财心里窝火,简直就是不能跟他沟通。
“胖财,快去备辆马车。”温生的声音忽然传过来。
温生从温雅那里出来,叹了口气,因为跟踪那个奇怪的人,没了时间再去买一份桂花糕,他得赶回来跟着温雅去王府上今夜的夜宴,所以回来就被温雅戳着脑门埋怨。
“连个找个四喜堂都能迷了路,你还能干啥。”俏丽的少女掐着腰横眉倒目。温生自然不能对她说实话,便搪塞说是在燕京里迷了路,惹得温雅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抱怨。
“温生啊,能不能不去啊。”温雅不情不愿的声音传出来。“不行啊,小姐,您可是代表温大将军身份,而且议政王世子亲自邀请,多少给个面子啊。”温生无奈的劝说。
温雅却半天没了动静。“小姐?”温生叫了一声。
“诶呀,来了来了。”温雅应着打开房门,看着温雅略施淡妆的面庞,温生不由得一愣。
“怎么啦,没见过啊。”温雅嬉笑着说。“小姐当然是天生丽质,百看不厌啊。”温生也笑着回答。
“就你嘴贫。”温雅扬了扬骄傲的下巴,走出门去,“小三子,走了走了。”温生在后带上房门也跟温雅身后而去。
温府处于燕京内城西,往北就是议政王府,议政王府则是毗邻皇宫而建,占地八百亩,装饰奢靡华贵,素有燕京绸缎三千匹,平王府藏一千七。平王也是议政王之前的封号,至于真假便不得而知了。
“小姐,到了王府后,可要收收脾气,这里不比祁城。”温生骑着马,跟在温雅的马车旁。“行了行了,我当然知道了啊,你还怕我胡来啊。”温雅白了他一眼。温生摇摇头,“还记得祁城那次一样,梁家那位公子本来想交好与你,请你赴宴,结果到那,没聊几句,一杯热茶就泼人脸上了,烫的那家伙裹了好几天的纱布。”
“还不是因为那家伙老是色眯眯的看我。”温雅找到借口,显得很是理直气壮。
“人家后来解释了,天生眼疾,看谁都那样。”温生说。
“我……”温雅动了动嘴唇,啥也没说出来,看得出来,她有点心虚,“好啦好啦,我会老老实实的,放心吧。”
“到了。”温生看到前面两盏大红灯笼,还有那气势恢宏的大门,府门前已是停靠了十数辆马车,皆是重彩鎏金,豪华非常。在百桑流民遍地的时候,帝都的官宦世家却依旧如此奢侈浪费,当真是世态炎凉。
“这是我们家小姐的请柬。”温生把请柬递给门童。“温雅小姐?”门童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,看到后面镇南大将军温胜儒几个字方才吓了一跳,“原来是温小姐,请进。”门童很是恭敬的将请柬双手奉还,然后大声传道,“镇南大将军之女,温雅小姐到。”
温生接过后,让开道路,跟在温雅身后,步入王府。
王府后院,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官员以白无忌为中心,各自交谈,来来往往,觥筹交错,谈笑风生。身为一品大员的三公之一的太傅周元丞也在其中,他端着酒盅正与身旁人谈论着台上舞姬那妖娆的身姿,心里却在凝重的权衡着利弊,他已经很老了,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太傅位置上待了二十年,已是心累体乏,他只想告老,再发挥下他的余热给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留个后路,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此余生,只是他几次上书都被退回,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,怕是燕京要不太平了,连一品大员的告老书都无暇顾及,而现在朝中已经明显的分了两派,多数派的九王白奕阳,正位顺承议政王白无忌,凭他趋利避害的性子本是想着跟随多数派,可他始终没感觉到九王那里有什么动作,眼见当今皇帝大限将至,无奈之下来了今夜之宴,权力之争,一失足,便是人头不保。今夜,恐怕也是站好队最后一次机会了,所以没准今夜之后,议政王这里怕是有大动作了。除此之外,最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个谁也捉摸不透的神秘国师。
周元丞正在想着,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,院中满座顿时鸦雀无声,只剩下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在响着。大概是那个名字太过如雷贯耳,温胜儒,或许在周元丞这种最老的一辈耳中,温岐山更为印象深刻,可当下,手握十万精兵的燕云之狐才是如日中天。他忽然想起来温雅,好像是与议政王世子有着婚约,在这个燕京权力更迭的节骨眼,就相当于是议政王如虎添翼,这也让周元丞更加相信自己今夜的决定是对的。
白无忌的笑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,“望儿,还不快去迎接。”“是,父王。”身着绣金流云华服的白望从一旁起身对白无忌行礼后,向王府前门走去。
身后,“世子气质上佳,知书达礼,当真是人中龙凤。”“过奖过奖……”“敬王爷一杯。”
行廊里,白望正迎上由下人带路而来的温雅温生二人,白望微微躬身见礼,笑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,“温小姐可没有让本世子空等一场啊。”温雅也回礼,语气点到即止,“世子说笑了。”
“来,我为温小姐带路。”白望挥手让下人离去,侧过身对温雅说。“有劳世子了。”认真起来的温雅丝毫看不到原本无法无天的祸害模样,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,可见识过温雅以前跳脱的性格,温生看着一脸严肃的温雅,只是有点想笑。
见礼过后,白望与温雅并肩而行,温生就紧跟在其后,沿着走廊前行。
王府后院是个巨大的私人园林,南边是个人工湖,湖北岸,就是宴会所在之处,长长的通廊越过湖面,直达对岸。
至席,白无忌客套的问了几句温雅温胜儒的近况,并让她安心的在温府住下,有什么需要尽管提,并未过多言语,温雅入席,坐在白望席旁,温生微微低着头侍立在温雅身后,看着白望与温雅有说有笑,心里莫名的有些惆怅。
宴正中旬,酒意正酣,白无忌一挥长袖,端着酒杯站起身来,朗声道,“众位听我一言。”众人停声,皆看向主位的白无忌,“今夜,月朗天明,众位聚于一堂,放眼而望,皆是我大燕栋梁之才,无双国士,日后,本王继位,望众位可同我振兴大燕,开创前朝太祖之盛世。”众人同声道,“愿与王爷一同振兴大燕。”
“本王与众位同饮此杯。”“敬王爷。”
一杯酒下肚,白无忌放下酒杯,突然看到角落里自斟自酌的一个人,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,而后舒展开来,“来,诸位,今日还有一人,诸位未见。”白无忌站起身来,“十三弟,可是好雅兴,今日有空来本王这里。”众人也将目光投向那个角落,那里,燕国十三王正静静地坐在那。
“听闻王兄这里有酒宴,不请自来,蹭个酒喝,王兄不介意吧。”白正晨头也不抬。
“那是自然,十三弟什么时候来,王兄这里都欢迎之至。”白无忌笑道。“听闻十三弟久习剑舞,臻至大成,今日正是兴致当头,十三弟,可否为众位舞上一曲?”
白正晨慢慢的放下酒杯,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气,笑的不咸不淡,“好,就依王兄所言。”
如果说白无忌有谁是丝毫看不透的话,除了那个国师,便是他这个十三弟白正晨了,外人也是一样,白正晨没有表现过一点对权力的贪恋,整天除了弄些弦歌音律,便是易容便服浪荡于茶馆酒肆,听书观戏。今夜,他来到这里,又是为了什么呢。
白正晨拿起侍卫送上的长剑,抽出剑鞘,屈指一弹,剑鸣声清脆悦耳,他不由得赞叹一声,“好剑。”抬手挽剑,剑光流转,一身白衣素净无尘,自是豪气横生。
白正晨指着一旁台下为舞姬伴奏的一众乐师开口道,“这等风花雪月的靡靡之音,怎能舞剑,在场可还有懂音律之人?”白正晨环顾四周,却无人应声。
台下,温雅忽然转过头,悄悄地对温生说“嘿,小三子,你不是懂么,去,给他们露一手。”温生苦着脸回答,“小姐,哪行啊,我懂得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。”“快去!”温雅板起了脸,“今白天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了。”
“别介,大小姐,姑奶奶,您可别添乱了。”温生忙说。
“他可以。”温雅没管他,直接喊出声。她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,在所有人的目视下,温生无奈的慢慢走了出来,来到白正晨身前。看着温生有些拘束的样子,温雅脸上忍不住有了一丝得意的坏笑,“让你昨天笑我,风水轮流转了吧。”温生若是知道温雅心里现在在想这个,肯定得感叹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。
“你可以么?”白正晨脸上始终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。
“只是一些难登大雅的玩意儿,还请王爷,众位大人担待。”温生抱抱手。
“无妨。”白正晨挥挥手,“你要用什么?”温生想了想,说“既为王爷剑舞伴奏,小人,选箜篌。”
“箜篌?!”白正晨大笑起来,“好,好一个箜篌,英雄所见略同。”一个王爷跟一个侍卫说英雄所见略同,这十三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啊。
有下人送上箜篌,温生怀抱箜篌盘膝而坐,五指拂过七根弦,反手一拨,箜篌之音荡然开去,就在刚刚还是人声鼎沸的宴席之上,一股苍凉之气横空出世,四处寂静无声。
白正晨难掩眼中赞叹之意,亦转身挥剑,身形矫健,剑光纵横。
五指在弦上跳跃着,温生忽然开了口。
“数大江东流,沧海如粟”
一句话起势,气势磅礴。视沧海如一粟,心胸不小,让白无忌都不禁多看了这小小的侍卫一眼。
“青桑易老,白发成灰
便是经年应识,不见美人图旧
千杯人不醉,纵死犹不悔
策马提刀穿堂过,旌旗百万几人回
红颜枯骨,霸业王图
驻剑回望,泉下酒,雪满头
何时立马横刀,何曾壮志未酬
来来来,且看我抚琴惊云雀
来来来,请君为我倾耳听
容我卸甲乘风去,吟作天上人…”
这是老乞丐临终前,借着醉意唱出了这首歌,唯有那一次。
温生还记得老乞丐唱这首歌的时候的样子,气冲霄汉。
温雅看着台上怀抱箜篌的温生,忽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他,也从来没有看得懂过他,这个总是垂着头喜欢哼着小曲还有些厌世的小侍卫。现在台上的他,气质上丝毫不输给舞剑的白正晨,这才是真的他么?温雅不知道,只是看的有些入了迷。
一曲终了,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,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全场的安静。
“好一个纵死犹不悔,好一个策马提刀穿堂过,好一个旌旗百万几人回。”四下寂静之时,一个淡漠的声音打破了在场的安静。
众人循着声音望去,看到的人又几乎让所有人为之一窒,黄金的面具倒映着灯火的辉煌,笼罩着全身的黑色大氅下,是那个足以影响整个大燕国走向的男人。
白无忌看到国师之后,将白望叫到身边,耳语几句便来到国师身边,对着众人说,“众位请继续,本王有些事,随后就来。”然后跟国师一同离开,自始至终,国师只说了那三句话,却给了在场所有人一种莫名的压力。
“众位请继续,”白望对众人说,“父王暂时脱不开身,很快就来。”
台上,白正晨称赞了一句,“很不错。”便转身下了台,只是临走时那大有深意的眼神让温生不得其解,没多想,温生也就下了台,之前的舞姬再次登上了台,靡靡之音再次响起,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,又回到了最开始时候的人声鼎沸。
王府内的密室中,白无忌与国师相对而坐,白无忌最先按耐不住,开口问道,“国师此来是想告诉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么?”
“不。”国师淡淡的声音传来,“相反,我此来是想说计划要推迟了。”
“为什么,出了什么问题吗?”白无忌皱起了眉头。
国师点点头,“晋军已经集结了。”白无忌听言着实吃了一惊,他并没有想他是怎么知道的,他只知道,国师的话,肯定是有所依据,“战争要开始了么?”
“准确的说,现在已经开始了。”国师说。
燕昭武十四年四月十七日,中原结束了三十三年的和平时期,燕晋开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