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校的风波已过,占平雅现在每天除了待在家里,就是晚上去上舞蹈课。没有了其他东西占据她的脑袋,只一心跳舞这段时间状态好了不少。夏老师看见她精神有好转,上课更卖力,原本就被她带得非常热情的课堂,现在好似要被烤焦了。不知为什么她讲话那么有趣,占平雅经常被逗得捧腹大笑。表情也过于生动,都是占平雅现在做不出来也不敢想象的。
夏树对于现在的占平雅来说好似一个小太阳,炙热的灼烧在她周围。
谭琳头一次见女儿对一件事这么上心,夏老师对她说什么她都说好,让她回家练习动作她也乖乖听话。但以前上学的时候,谭琳明明记得各科老师越是逼着占平雅写作业,她就越是写不进去。谭琳不明白这个夏老师有什么样的魔法,可以给女儿带来这样的转变,但是她也想自己做到夏老师这个样子。谭琳希望自己和女儿的关系像别人家庭那样母女似朋友,可以说笑,可以打闹。
她也不再要求女儿必须赶紧好了之后去上学,也不再提必须考一个好高中好大学之类的话了。现在谭琳只希望每天女儿能够健康一点,依然盼着女儿能够痊愈,即使李医生和刘医生都跟她强调过这类精神疾病几乎无法完全治愈,但她还是抱着这样的期望。
每周的例行复诊是不能少的,占平雅的状态时好时坏,但总归没有越来越糟。每当她去跳舞了之后精神明显好了许多,谭琳也就继续支持着她的这个兴趣。也继续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很长时间没有在她面前发过脾气了。
一切都仿佛真的在朝好的方向发展。
……
今天已经到了上课时间,但是占平雅依然没到,夏树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依然没打通。
已经过了20分钟,夏树已打了十多通电话,给占平雅发信息也不回。之前她也偶尔请假,但是都会主动给夏树发消息,这次是突然没了消息。夏树心里有点发慌,怕她是出了什么意外。
终于接通了电话,但是那一头却窸窸窣窣的没有声音。夏树以为是信号不好,正准备挂断电话重新打入时,传来了占平雅的哭声,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声音都带着颤抖。夏树的神经立刻高度紧绷,拿了东西就想往教室外冲,就算她不知道要往哪儿走,但总觉得自己现在不该站在这里。
“夏……老师”占平雅抽泣着,夏树怕她下一秒就要晕倒。
“乖乖,你怎么了?”夏树有时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学生,即使她比学生大不了几岁,但是看到可爱的学生们是总忍不住叫他们乖乖。
“我……我也不……知道……我手机……手机……碎了……妈妈……骗我……我妈妈……”占平雅断断续续说着话,不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。
夏树从没见占平雅这样哭过,之前她偶尔和夏树聊天时止不住哭泣,都是忍耐着眼泪缓缓流下。
“你还好吗?你受伤了没有?在哪里?”夏树有些急切。
“没……有……我妈妈骗我……她没买……”
夏树努力想从她破碎的话语中提取有用信息:“你别着急,你没受伤就好。是发病了吗?”
“嗯……”电话那头继续是难过的哭泣声。
“你旁边有没有别人?”
“我……爷爷……在”
还好。夏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,占平雅身边还有个亲人在,至少不用等她知道占平雅的具体位置再过去。
“你现在为什么哭?先深呼吸,冷静一下。免得待会儿哭得太狠喘不过气。”夏树已经冷静下来,她慢慢地安抚着占平雅。
此时占平雅根本没有注意到夏老师的反应不同于常人,并且过于了解她这个病。
“我手机……碎了,现在……和爷爷去……换……屏幕……我不知道……你打电话……也……不……知道时间。”终于听到一句完整的话了。
“好的好的,那你今天先去修手机,不用赶着来上课。你为什么哭成这样呢?因为手机坏了吗?”
“不是……手机是我……自己摔的……我妈妈骗我……她本来答应我给我买……那件衣服的……但是她……骗我……我就……摔了手机…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……”占平雅的声音逐渐平静了许多,讲出来的话也带了点逻辑。夏树顺了顺,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“那你现在可以听我的话吗?”夏树轻轻的询问电话那头的占平雅。
“嗯……”占平雅乖乖答应。
“那你现在就深呼吸,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。先不要哭了,免得待会儿不舒服。再去把手机修好。”夏树像写操作指南一样,给占平雅下达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的命令。
占平雅也像收到命令的机器人,一丝不苟的按夏树的话执行。
夏树不知道占平雅现在在哪里,只能通过电话跟她联系。那一天的通话持续了半个小时,等占平雅和爷爷到达手机修理店之后,才和夏老师挂断了电话。夏树向她强调等手机修理好了之后跟夏树发个消息。
挂断电话后,夏树内心拧成一团,熟悉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。占平雅今天的情况简直就像她以前经历过的每一天,只不过每次感到痛苦的时候,她都一个人待在一处,从没让家里人知道过。包括去医院看病也是一个人去的,因为她是个成年人了,许多事情一个人签字就能搞定。这些都是小事,最痛苦的在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,最严重的情况下,她每晚都在哭,泪水几乎汇成一条河。对家里人说不出口、对自己感到失望,对生活感到痛苦。第二天醒来即使看见灿烂的阳光泪水也会不断涌出,吃到好吃的东西依然心乱如麻,情绪是不受控制的。夏树根本不想再回到最痛苦的时期,但是今天占平雅在她面前仿佛放电影一般,拉她回到了那段记忆。
占平雅根本不用说多余的话,夏树完全明白她为何声音颤抖,为何只是别人看来的一件小事她就摔了手机。
夏树此刻也觉得头晕目眩,她赶紧找到一面墙扶着缓缓蹲了下来。或许是表情太过痛苦,路过的人纷纷上前来询问她的情况。夏树确实有点站不住,这种心慌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。但她连连摆手谢过路人的好意,缓缓朝着家中走去。
……
占平雅给夏树打电话已经是晚上7点了,还好夏树也已经调整过来了。她清清嗓子就当没事儿人一样,问了一下占平雅今天下午的情况。按照她的说法,本来准备来上舞蹈课的。妈妈下班回家了,她问了一句上次妈妈答应买的那件衣服买了吗?结果她妈妈特别无所谓的跟她说“忘了。算了不买了。”就是这句话占平雅一下被刺激到了,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摔了。谭琳被吓了一大跳,她没想到女儿又会在她面前发病。
占平雅摔了手机之后就开始大吼大叫,抓自己的头发打脑袋,真的很像疯了。谭琳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,突然摔倒在地。还好此时爷爷在家,他赶紧上前抓住占平雅,让她不要伤害自己,谭琳只能爬似的回到自己房间。
还好这次占平雅只是摔过手机之后打了一下自己,并没有开始摔东西。不然整个家里又要鸡飞狗跳了。
等占平雅平静下来之后,她就已经跪坐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了,边哭还要边讲话。然后去找自己已经摔碎了的手机,看着手机屏幕碎成渣就哭得更凶了。就是这段时间夏树一直在给她打电话,电话也不是她接的,是手机出故障了自己接的。所以一开始电话那头才没有讲话,直到占平雅听到夏老师的声音之后,才不明所以的跟夏树取得了联系。
夏树听着占平雅讲的话暗暗庆幸,还好这次除此之外并没有伤害她自己和其他人。整个过程中夏树一句话都没有讲,只静静的听着占平雅倾诉,正如她们每次聊天时那样。
“你妈妈可能真的忘了这件事。”夏树安慰着。
“不是的,她就是不想给我买。”占平雅很倔强。
“那只是没有给你买你想要的那件衣服,你这么大反应是因为什么呢?”夏树的问题让占平雅无法回答,她继续说:“是因为你觉得受委屈了。所以你一直在说你妈妈骗你。是不是觉得明明答应你的事就应该做到?”
“对。”占平雅此时非常坚定。
“那假如你妈妈真的只是忘记了,也只是说话的时候没经过大脑直接了点。你那样突然发脾气就不会吓到妈妈吗?”
沉默,漫长的沉默。
“事后是你爷爷带你去修手机的,对吧?那这个修手机的钱是谁出的呢?”夏树没有停止发问。
“那是我的零用钱!”占平雅此刻才像个小孩极力证明自己的东西一样。
“你现在有能力赚钱吗?你的零用钱是谁给你的?”夏树直截了当地问。
“……是……是我妈妈。”占平雅瞬间又低了音量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生了病,有时候情绪也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。但是我相信你在慢慢长大,该明白自己有时的行为会对父母造成多大的伤害才对。”
“可是你的父母即使你做出过那么多伤害他们的事,他们依然养育着你,是因为他们爱你。”
占平雅又不认同了,她反对道:“我不觉得他们爱我,他们……”
夏树打断道:“他们不爱你会让你上这么长时间的一对一的课吗?你觉得私教很便宜吗?他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?你看有几个父母这样长时间支持孩子,去做他们感兴趣的事。又有多少父母只是看见价格就打消了孩子的兴趣。”
占平雅没有明白这一点,她继续反对道:“老师,其实我家里情况还可以……”
“这不是重点。重点是我要你去想想,你的父母真的不爱你吗?在你痛苦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过得很快活?”夏树对于占平雅此时的话有些恼了,这个孩子想过父母的感受吗?
夏树等了很久,她想等占平雅真的去思考这个问题。或许她只是作为一个舞蹈老师对学生说得太多了,以其他人的视角夏树很像在多管闲事。但夏树又觉得正因为她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,至少想让占平雅少一点痛苦,让他们这个家庭少一点痛苦。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告诉占平雅,要让她知道这个年纪该明白的事。
又是一次极长时间的通话,每次占平雅和夏老师聊天都好像聊了很久。上一次聊天之后她就在想上学到底为了什么?到现在还没有想出个正确答案。这次又多了一个新问题。
然而,令夏树没想到的是,第二天占平雅失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