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里纵容李瑾私通外敌,其实他将大半的军械都扣了下来,并没有落入梁军之手;而李玙做的那些事,他原先也多少知道一些,想收拾了李瑾再来和他清算也不迟。思来想去,只有将李珏记在皇后名下,成为嫡出皇子,以他温和的性子,纵容不能做个名扬千古的伟帝,必也不至于亡了祖宗基业……
他以为自己做的这些已经足够好,皇后一定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。
皇后盯着他的脸庞,看着他的脸色在短短几刹内变了又变,心头甚是快慰。她慢慢地抚过诏书上那鲜红的玉玺印记,思绪随着那飘逸的字迹回到多年前。
那时,他们新婚燕尔、情意绵绵。
青年时的皇帝,也是个风流王孙,走马巷陌、拈花惹草,却在遇见她时一见钟情,狠狠摔了跟头,到先帝面前跪了几日,才求得一道赐婚的圣旨。他努力地了解她喜欢的一切,吃食、衣衫、器皿、诗书……只要是她喜欢的,他都愿意花时间去钻研。他尤其喜爱她一手簪花小楷,透过字迹就能想到她端坐在窗前研磨写字的可人模样。
他的字自小是不羁惯了的,几个字就能被他洋洋洒洒写满一张纸,好几次闹得她发了脾气,非要他好好写字,不然就不看他的信了。他抓耳挠腮好几日,在纸上画线,逼着自己把字写规矩来。没写几日,实在是拘束得很,写信跟她求饶。
拿到信的女孩忍俊不禁,还是放过了他一回。秋去春来,他八抬大轿把她娶进王府,从此花前月下、恩爱非常。她自小饱读诗书,随着祖父习字,不仅能写得一手楷书,他人的字迹也能模仿得七八分像。那时,他搂着她说,让她学写他的字,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,或许能派上用场。她捂着他的嘴呸呸几声,不许他胡说八道。但后来,她还是兴致勃勃地仿起了他的字来。
情浓之时,对方的一切都是好的,就连从前颇为嫌弃的字,也变得生动有趣了起来。他则喜欢在她习字的时候凑过来亲她耳朵,扰得她没法静下心来……
岁月漫长,她将他写过的一笔一划都刻在了骨子里。可那个曾为她描眉、为她研磨的少年郎,还是变成了三宫六院、无法独宠的君王。
最是无情帝王家,她还奢望些什么呢?
……
“陛下,您安心去吧。有臣妾在,李珏一定能顺顺利利地登基。”她笑得温婉,一如当年。
在起身的那一刹那,她忽然转过身来,对他说:“陛下以为,臣妾为何能忍到今日?
因为我在你和李玙的杯盏里,都下了好东西。我要看着你们痛苦而死,我要你们死前尝遍世间女子所能受到的苦楚。我要你们生生世世记住这刻骨的疼痛,因为这是你们不善待女子而所应受到的惩罚!”
榻上苍老的男人瞳孔瞪圆,唇角溢出紫黑色的血。他喉咙口咕噜咕噜几声,嘴唇张开又合上,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。
她悲戚的眼神落入他眼中。
“若有来世,我希望你做个平凡人,也做个好人。”
转身刹那,两行清泪滑过脸庞。
说不清为何流泪。或许是为错付的真心、失去的孩子、蹉跎的岁月……她一步一步,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去,再不回头。
“对……不……起……”
他望着发妻远去的身影,手奋力挣扎了两下,徒劳无功。
殿内蜡烛晃了晃,被窗缝中漏出的风吹灭。皇帝呼吸渐渐弱下去,闭上了眼睛。
作者有话说:
注*:诏书内容参考《后汉·光武纪》与《立代王弘为太子诏》。卡文卡文卡文,唉~~~渣男狗皇帝下线啦,开心!?
26、天将破晓
◎等天一亮,一切皆有定数。◎
狂风吹雪,天幕黑沉。
大殿上的动乱刚刚平息,在禁卫军的护卫和宫女们的引导下,参加宴席的大臣们带着家眷战战兢兢地离开了皇宫。
得了皇后吩咐,贵妃、怡妃连同兵部尚书凌柱、兵部侍郎冯知等三皇子党,以及吏部侍郎谭越为首的四皇子党被扣押入狱,听凭发落。
凌让从惊出一身冷汗,在众人慌乱之中,与李珏匆匆对视一眼。出宫的时候,有个指路的小太监悄悄将纸条塞到了他袖中。待坐上回府的马车,他掀开车帘一角,就着月光看清上头的内容:“计划顺利,无须多虑。”
他长出一口气。
回到府中,母亲已经睡下。凌让从吩咐府中下人,今夜彻夜值守,宫中消息一概不许透露半个字,一切等皇后娘娘发落。众人见自家家主未归,多少有点胆怯,但见凌让从沉着吩咐,都打起十二分精神,回到自己岗位上值守。
今夜,注定是个不眠夜。
凌让从回到书房,周顺现身。他当着周顺的面将纸条烧了干净,对周顺说:“麻烦周将军转告殿下,凌家上下从今往后以我为号令,唯殿下马首是瞻。”
待周顺离去,他到母亲院外静驻片刻,最后乘着马车离开了凌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