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灯中的雨清晰起来，夜也清晰起来。

一片雨花落下来，一下挡住肖竹秋的视线，让她看不清那张帆布掀开而露出来的脸。那应该是一张军人的刚毅的脸庞。

那张脸渐渐隐没在灰蒙蒙的雨雾之中。

突然，她的眼皮再次跳起来，砰砰砰的，一个劲儿地跳动，抬手按了按，她想压下眼皮的跳动。

前世，她出任务，如果遇到眼皮跳，她就得格外谨慎。

帆布大卡车渐行渐完，突然，似乎一簇红点蓦地闪现在卡车后面，像一颗微亮的星，突然点燃了这个灰蒙蒙的深秋雨空。

这红点似乎在哪里见过。

肖竹秋急忙抬手抹了抹车窗玻璃，但是外边的玻璃，她擦不到，只能双手扒着玻璃，伸长脖子，盯着那一抹刹那间的红点。

红点似乎在雨中晃动。

似是有人举着火把摇曳在雨中。

不，那不是火把。

是什么？

肖竹秋嘴角一笑，她想到了那个小小的红绳，自己辫梢上的红绳，苏城解下来，绑在自己做的那个弹弓上，还美其名曰怕自己跑喽。

一丝甜蜜浮上心尖，心中的红点扩变成一轮红日，十分耀眼。

素手扒在窗前，她睁大眼睛，静静地注视着玻璃窗外的景象，脑海浮想联翩。

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，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恰恰应了此景，此情，只不过，未有雪只有雨，如果是雪，那也是经冬的雪花未消，渲染了那一枝悄悄冬发的梅条。

一幅画勾勒在脑海，雪花、梅花、远山、近路、小溪……肖竹秋似乎沉浸在墨画之中，似乎想要把灵魂留在那里跳跃。

“肖医生，我看到河道东边还有几户人家，离这里有五百米。”华子急切的声音，就像一把删除力极强的橡皮擦，将她那幅脑海里的美图，生生抹去，抹了个一干二净。

大卡车已然远去。

她无奈地低头笑笑，笑自己，想多了，或者是猪跑恋爱书看多了……

肖竹秋扭头看着华子急切的表情，顺着东方的方向望去，天色更为阴沉，夜更深。抄起手中的电筒，她还是扫向了河道东边。

果然，漆黑之中，一排房子露出来，像是三排房，大约应该是两三户人家，现在通知还来得及，不然溃坝，将是生命之灾。

“华子，你后退几步，从那棵树那里绕过去。”肖竹秋打着手电筒，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，决定从后边过去相对近一些，也安全一些。

车子疾驶到河东岸第三家的时候，发现院中有一棵老槐树，长势茂盛，根部遒劲，还系着一根红布条，像是有纪念意义似的。

华子去通知前面两家

她跳下车，推门而入，就听到一阵阵孩子的哭声，当肖竹秋把小门推开的时候，进入里屋，就发现只有两个四五岁的女孩子，长得一模一样。

双胞胎正扒着纸窗哭，她看看四下，似乎没有大人，不然孩子哭这么大，大人早该哄了。

“宝宝，过来，阿姨带你去玩，好不好？”她伸手给孩子们打招呼。

两个孩子扭过头，呆呆地看着肖竹秋，一动不动。她们满脸泪花，大眼睛忽闪着更多的泪花，包括睫毛也沾着，颗颗晶莹剔透，像透明的宝石直击她的心底，令人心碎。

肖竹秋从口袋里掏出县医院的同事们在自己口袋塞的糖，她拿糠果，向孩子们招手，果然五颜六色的糖果起了作用。孩子们停止了抽泣，伸出瘦瘦的小手来拿。

她一手抱起一个就冲过屋子，这孩子太小了，先带到村委会再说。

突然，一道山崩地裂般的声音，轰然震响整个天空，像是炸药崩开大山的那一种轰隆，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动。

肖竹秋心想：坏了。大坝怕是保不住了。

正在这时，

门外，响起华子急切地喊声：“肖医生，我都通知完了，怕是洪水来了，你赶紧走。”他在这家门喊她赶紧离开。

“你赶紧上车，往前开。”肖竹秋催华子走。

“孩子给我。”华子箭步冲过来，就把肖竹秋手中的孩子抱走，上了车。她随后也上了车，心中松了一口气。

天有些微亮了。

借着车灯，肖竹秋看了眼后视镜中的河东边的几户人家，其它几家全部跑到了房顶避洪，形成后视镜中的一个个晃动的小黑点。

她欣慰地一笑，人生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才值得回味。

忽然，她惊讶地发现一个黑点，在第三家的大槐树上，黑点在动，她仔细地看，一看不要紧，她吓了一跳，她催促：“华子，你看好孩子，安全送到村委会，我再回去一下。”

“肖医生，给！”华子跳下车，从后备车厢利索地取出内胎，拴好绳子。

“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，我自己去就行。”肖竹秋装好电筒，直接打开车门，跳下车，给华子关上了。

华子拽着绳子上的内胎——救生圈，就要过去救人。

她抽刀，直接剪掉绳子，抓过内胎，动作极快，向第三家疾速跑去，心中一片自责，她都没有问这家还有没有其它人？真是该死！

华子都没有反应过来，她就跑远了。他只得迅速上车，带着孩子们离开。

轰的一声，她似乎看到一片巨浪朝着河道就俯冲过来，再一抬头，河东那几户人家，包括河道的那些村户，已然全部被淹没。

顷刻之间，肖竹秋的眼睛紧紧盯着槐树上的人影，似乎孩子已经又向上爬了一些，还抱着树枝，她似乎能感受到孩子惊恐的双眸，还有无助的心。

前边的路已经被淹，扭头，华子的车已经驶离危险地带，她舒了口气。

深吸一口气，直接跳入奔涌的洪流之中，再一昂头，发现，对面不远处，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小船上跳入滚滚洪水中，后面还有一队穿一样雨衣的人紧跟着往这边赶，接着扑通扑通入水，进行分散营救。

肖竹秋一愣，那边也在紧急救援。

后来，她循着肖竹秋前世的记忆想了想，终于想起来了，似乎河道这边还有一个村子，因为隔着一个小山包，又在坳地，在一片树木掩映之中根本不容易被人发现，而且就在刚才村委会的地图上，她只看到一个黑点，似乎村长也刻意回避这件事。

何况又不是朵家庄。

因为村长刘河生之前率村民为了抢夺河道耕地，和这个村子干过两次架，并有村民伤亡。导致两村结下世仇。

不好！大量村民处境十分危险。

她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，匆匆一瞥，她发现第一个跳入水中的男生那一双似星如月的眼睛，尽管雨水模糊，但她仍能看得出来，那一双刻在她记忆里的少年明眸。

远处有人边游边喊：“不好，排长，第二波洪峰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