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含玉趴在床上,腰腹间垫着厚厚的软枕。
然而臀上的伤还是令她疼的冷汗直流。
李屿坐在床边,摸着女儿的脸,心疼难忍。
徐含玉抓着床头的帷幔,恨的咬牙切齿,双眼血红,
“邵灵韵这个贱人,她敢打我,她竟然敢让人打我!”
李屿说,
“母亲自会为你出气,一个区区邵家!”
徐含玉转过脸,仰起头,目光定定望进昭庆长公主的眼神里。
半晌她说,
“先前您安排曹真去查抄邵家,这步棋不是败了吗?如果不是有这个缘由在,邵灵韵未必敢打我!”
如今曹真还被陛下斥责,罚了三年的俸禄。
连后来安排的陈文直都没能顶上什么用。
她这个高贵的皇室公主身份,还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?
李屿冷笑一声,
“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对付她,一个卑贱的臣子之女!”
天气渐渐热了起来,邵灵韵看着清音手里那件碧色的薄衣裳,说,
“我还是觉得冷,便不换了。”
惜音说,
“人身上不长肉就是容易觉得冷,公主这一年来瘦了许多,定然是底子不比从前了。”
清音也有些无奈,
“明镜榭的小厨房日日给公主加着餐,公主却总是不多吃几口。”
邵灵韵说,
“你们也知道我吃不下。”
四月底后,邵管家上一次派去南疆的人都回来了,还是一无所获。
二月派去的,眼下还没回程呢。
邵灵韵翻着府里的账册,这是韩氏拿来叫她再好好学些管家理账的本事。
她问,
“咱们院里给小丫头们做的夏衫尺寸,都报到嫂嫂那里去了吧?”
清音说,“一早来量过,二十几个小丫头的尺寸,一个不少都报上去了。”
邵灵韵说,
“你和惜音的呢?”
清音说,
“奴婢的衣裳去年新做的几件还没穿呢,都好好的,今年便不做了……惜音今年的身量比去年高了一些,
她那衣裳穿不了,又觉得没穿就丢了也可惜——”
惜音接话说,
“——便拿去针线房叫改了改尺寸,今年也还能穿。”
去年府里从上到下都守孝,所有人都不许穿艳色的衣服,满府素白。
今年虽然新裁衣裳,用的料子也都不是那么鲜艳。
邵灵韵说,
“你们俩是想替府里省银子?倒也不必,府里不缺钱。”
账本就在她手里,她看过了。
清音说,
“夫人说了,咱们家如今没有男丁在朝,只靠昔日的存余,难免坐吃山空,所以要早做打算——”
她边说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,
“……外头虽有铺子几十家,良田几千亩,但夫人说,商贾收成两道上,到底有变数,一切看天定,
也难保年年的进项都能大过支出。”
这也有道理。
清音说,
“夫人说要裁减府里的下人们呢,如今府里一下没了三位主子,数百个下人都用不着他们伺候了,
白白养着,实在多增烦忧。”
明镜榭里静了静,邵灵韵说,“有道理。”
惜音说,
“夫人还说了,省下来的银子来日都给公主做陪嫁!您如今多了个公主的封号,嫁妆便万万不能抬的少了,否则叫别人讥笑咱们府——”
邵灵韵瞪她一眼,
“你又开始了?”
惜音缩了缩头,不说话了。
韩氏打发芳兰来叫邵灵韵,说,
“夫人今日要打发一批人出府呢,她叫公主过去,也学一学将来管家理事时,
遇到这种下人哭着闹着不愿出府的情况,该怎么处理。”
邵灵韵说,
“也好。”
她带着惜音去了府里的福星堂。
从前江氏管家韩氏协同,婆媳俩经常一起在这里处置庶务。
宽阔的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二三百号下人,都哭哭啼啼抽抽嗒嗒的。
韩氏坐在福星堂内的主厅里,面色凝重。
显然今日的事,于她来说也不怎么能轻易处理。
一个婆子低着头进来,跪在韩氏脚边,央求说,
“从前老奴是近身伺候国公夫,伺候王妃的。老奴是王妃的陪嫁之一,跟了她半辈子,如今突然就要打发老奴出去,
老奴下半生如何托付啊?”
说着她就哭起来,声音苍老哀怨,凄婉可怜。
这样一把年纪的一个婆子,伺候了主子一辈子,临老了突然被打发出去,实在也……
下人们都面露不忍,开始窃窃私语。
邵灵韵静静瞧着,韩氏等这婆子哭声渐止了,才说,
“张妈妈,你是王妃的陪嫁不假,伺候了她半辈子也不假,比起别人是多了许多体面。”
张妈妈面上一喜,刚要顺着继续央求,就听韩氏说,
“你既然有体面,也该学学刘妈妈薛妈妈和樊妈妈三个,谨守本分,不要丢王妃陪嫁们的脸,最后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才是。”
江氏娘家陪嫁来的婆子一共有四个,张妈妈是其中之一。
这四个婆子都是老人,韩氏一向都待她们尊敬,今日却气成这样。
韩氏说着,忽然重重一拍桌子,
“可你自夫人走了之后,就仗着自己伺候过夫人的情份颐指气使,整日呼这个呵那个!
公主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家,先前太伤怀,心肠软又不愿意计较那么多,你就欺上瞒下,四处敛财!
你还敢说自己有体面!”
张妈妈被喝的愣了愣,开始慌张,强行逼自己冷静,求情说,
“夫人息怒,定是有人在夫人跟前嚼舌根子,故意拿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来冤枉老奴的,这可都是没影子的事啊。”
韩氏冷笑一声,
“近日我说要裁减府里的下人,你又豁着这张老脸,四处说自己能保人,银子不知收了多少到你口袋里!
——你还敢说自己无辜!?”
张妈妈彻底慌了。
韩氏一挥手,芳兰拿出一个册子,开始念名字,
“齐妈妈,陈妈妈,赵婆子,常大姐,芙蓉,花雁儿,翠翘,莲香……”
她念到一个,一个就慌的脚底一软,跪下磕头求饶。
最后一直念出来三四十个,张妈妈彻底傻眼了。
韩氏说,
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!既然都觉得自己有脸、有功,怕什么会被裁下去?
还大行贿赂,亏你们想的出来!”
她叫邵管家,说,
“刚才念到名字的这些,你现在就统统带出去,找个人牙子都卖了。”
张妈妈忽然直起身,扑向邵灵韵,抓她的裙角说,
“公主,公主,小姐,你救救老奴,老奴是您生身母亲的陪嫁啊!您怎么忍心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