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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璃姬

领头白衣人一脚踏在璃姬腰上:“擅入天罗教,杀无赦。交出玉魂引,可给你一个痛快。”提着铁链一头,用力一收,铁链缩紧,绞得被束缚之人骨骼作响。

璃姬皱眉,她不会感到痛,只是担心骨骼碎裂,再难以拼接一个完整的身躯。没想到天罗教的人这么难缠,竟从南疆一路追杀至北境。她艰难开口:“藏玉魂引的地方,只有我知道,杀了我,你们永远找不回。”

天罗教的人从不受胁迫,只有他们胁迫别人的份。领头白衣人踢出雪中绿波刀,接在手中,倒转刀锋,点在璃姬咽喉,恶声恫吓轮椅上的人:“不管她是你的女人,还是你的手下,我数到三,不交出玉魂引,这把刀便会割断她的喉咙,热血会喷溅到雪地。是否愿意欣赏这一幕,取决于你。”

公输奚缓慢合拢梅花伞,将其倚靠在坟冢边,扳动扶手,轮椅滑向众人。纷扬细雪落上他的眉睫,并不消融,从突如其来的猎杀一开始,他便神情无波,冷眼观摩,到此刻受到胁迫,更是没有什么表示。

白衣人因追缉急迫,探查到对方是公输一脉的偃师,并未细究。即便如此,他们也是慎之又慎,潜伏数个时辰,直至璃姬到来,才觉有几分胜算,认为对方或许会投鼠忌器,这才动手。

时间越久,变数越大,领头白衣人不愿拖延,厉声数了“一,二……”

公输奚仍在不紧不慢地滑动轮椅。众白衣人握紧利刃,准备发起攻击。

“三”字出口,绿波刀切落,这最后的一刻,璃姬仍相信,公子会救她。却免不了生出一丝恐慌,喉咙被切断,或许跟割断手臂不同吧?要是不能接续上,好不容易被创造出的生命,就没有了。一瞬的间隙,足够思维纷乱如麻。刀锋贴上喉颈,尚未感到刀的冰凉,已有血液渗出,沿着脖子滑落。璃姬睁大着眼,不肯往下看。

因而,她等到了飞箭如蝗的一幕。

公输奚袖底铜匣机簧触动的瞬间,稠密的破空声,将半空飞雪激射出无数漩涡。对付一群猎命者,唯有密集迅捷、能够打乱飞雪节奏的箭矢,方可反杀于一瞬。

白衣人在发起攻击之前,便一一殒命,温热的血液流淌,融化了身下积雪。如此密集的箭矢,璃姬亦难逃覆灭之危。

公输奚收起铜匣,轮椅绕开蜿蜒雪地的绯色溪流,来到被缚的璃姬身前。锁链为她挡了不少箭矢,却不是全部。她眨了眨眼,隔着眼睫上抖落的雪粒,看见公子身躯从轮椅滑下,双膝压住积雪,俯身为她拔出一支支飞箭。他神态镇静,如同在做寻常工艺。

“怕了?”他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,手下拔箭,口中解说并安抚,“你的命门不在咽喉,在这里。”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心脏的位置,按压着,感受手底的跳跃。这亦是他的杰作,不朽的杰作。

“那里,不会碎吗?”璃姬语声里发着颤。

“不会。”他费力地替她解开锁链,拾起绿波刀,塞回她手中,“琉璃心玉,比一团血肉可坚固得多。”

璃姬扶他坐回轮椅,在他吩咐下,剥了一名白衣人的手套,戴上后,收集雪地里散落的天蚕丝,卷成一束。这种切割血肉如切豆腐似的弦丝,至细至柔,锋利坚韧,虽歹毒却有大用。

“公子独自外出,便是为了天蚕丝?”看到公输奚取出一具用以安置天蚕丝的方盒,璃姬才知他是有备而来,以自身为饵,钓来稀有天蚕丝。

公输奚并不反驳,除夕夜见到她一只断臂,便对传说中的天蚕丝动了念。天罗教不会轻易放过盗走玉魂引之人,定会追缉而来。天罗教杀手不是莽夫,打听清楚璃姬出自公输府,便不会以身犯险。偃师府邸,在外人看来,必然机关重重。公输奚独自出门,便是给了他们下手之机。璃姬的到来,也不是多大的变数。

他对世间稀有材料的热情和占有,无所不用其极,远超凡夫俗子对酒色财气的欲望。

天罗教追缉者的尸首,以及半山墓台打斗的痕迹,由老仆处理掉了。

与公子一同回府后,璃姬在自己卧房备了清水,宽衣擦拭身上零零星星的血迹。按说,她肌骨内不应该有血液循环,一具偃甲人偶,由特殊材质融合而成的身躯,或许比木鸢只高级一点点。但她本身的存在就极其玄妙,玄妙到她自己都弄不清楚,她到底是个什么。

铜匣里的飞矢在她身上扎了多处窟窿,还有被天蚕丝割伤的地方,她就着水盆里的倒影,观看伤痕累累的躯体。她对着水面出神,地板上摩擦的响动到了身后,她才醒神,是公子来了。她没有回身,上衣被她褪在了腰间。

公子很少来她的房间,也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,因为她是他的偃甲人,他的作品,根本不需要获得她的同意。

她坐在绳床上,背上的头发被他撩起,不一会儿,有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了她看不见够不着的伤处。

“转过来。”意料中的,他轻声吩咐,就似给库房里的那些偃甲涂抹麻油做日常护理。

她却没有动,第一次没有按照他的指令,有条不紊去执行。就是这一刻,违背主人的指令,让她有种奇异的感受,仿佛自己是个实打实的人。

公输奚等了等不见回应,虽有些许诧异,也没有耽搁太久,一手按着她肩头,将她扳了过来。木勺挖了药膏,涂在她椒乳间的伤处,神情完全就是在做修复,没有一分一毫的男女之意。

他察觉有道细小伤痕就在琉璃心玉附近,便弃了木勺,用手指沾了药膏,极小心地上药。琉璃心玉,自玉石里剖出的活玉,有琉璃的色彩,心脏的形态,传说可替代人心,四海仅此一枚,是他拥有的最为稀有之物。

璃姬闭着眼,这样眼神便不会暴露出近似人类的情绪。他对她的珍视,全因她身体里的这枚玉石,璃姬之名也因此而来。

他当她如艺术品一样呵护,唯独没有当她是个女人,哪怕她拥有女人的形态,以及无限近似于人类的情感。她终是忍不住睁眼,看着他认真呵护琉璃心玉的模样,忽然问了一句:“公子,璃姬可以嫁人么?”

苍白的手指顿了顿,他抬起视线看到她脸上,仔细地审视:“你说什么?”

在他近乎逼视的眼神下,璃姬不自觉地攥紧衣角,脸上浮起一片红晕:“我难道不是个女人?”

呼吸有些凝固,公输奚见到自己的作品以这种姿态和语气发出质询,简直不敢置信。旋即,他对自己做出解释,璃姬频繁在外面奔波,学了些男女间乱七八糟的东西。她的学习能力和模仿能力,堪称卓绝,但纵有再高的智慧,也依旧不过是一具偃甲人。

他收了药膏,冷静到没有情绪的语气道:“穿好衣服,该去歇着了。”

“公子还没有回答璃姬的话。”

她在期待什么?简直可笑。

公输奚正视她:“你是我的偃甲,是我的傀儡,不要胡思乱想,不要做不该做的事。”

他离开了,璃姬望着房门,垂下头,将他留在桌上的药膏拂到地上,宛如一道伤疤。

璃姬没有按时就寝,再次违背了他的指令,跃身出了高墙。

“公子,璃姬出去了。”夜里老仆送茶时,看见院墙上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。

公输奚在灯下研看天蚕丝,闻言皱眉:“随她去。”

老仆放下茶壶,关门离去。

整座府院便只剩下他一人。冬夜的风拍打窗棂,更衬漫漫长夜的寂静,静到没有人气。

炭火的微芒掩盖在了惨白的灰烬里,几乎没了热气。腿上的羊毛毯滑到膝盖,他撑着头仿佛没有察觉,记忆回到她诞生之初。

公输府世代为偃师,到他这一代,偃术已超越先祖。或许因为天生腿疾,行动不便,甚少出门,他便将所有精力灌注于偃术一道。

偃师世家神秘而令人畏怯,拜访公输府的客人,多是携重金求购偃甲机关之类,带着仰慕与渴求。平辈论交者,几乎没有,无人知晓偃师奇才身份之下的寂寞。

一件件偃甲自他手中诞生,机关再灵活神奇,终究不是活物。或许是源于寂寞,或许是出于自负,他闭门半月,不吃不喝,将毕生心血付诸一件全新偃甲,按照完美比例,为之塑造躯体。最后一日,疲累席卷四肢,他端详着这件趋于完美的作品,没有就此止步。

他打开横卧膝盖的玉盒,取出四海唯一的一枚琉璃心玉,嵌入偃甲心脏空缺的位置,流云漓彩的霞光填满整间密室。他力竭地跪在地上,所有的付出只为这最后的步骤,成败亦在这一步。

一切都已静止,他以心跳计量时间的流逝,仿佛永恒的鼓点,延伸到岁月的荒芜。最最轻微的声响也逃不过他的耳力,因而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抵达耳际时,他如同皲裂的大地对甘霖的祈盼,瞬间爆发的力量让他抬起久垂的头颈。

她站在了他面前,带着初生的纯粹和迷茫,双眼从混沌到清澈,能够映出世间万象,当她看清他时,好奇促使她想要靠近,初生学步的生涩,踉跄而急切,终于摔在了他身上。

她未着寸缕,有婴儿般滑腻的肌肤。他小心捧起她的脸庞,抑制不住欣喜之情,在她柔嫩的唇上印了一吻。

“叫你璃姬可好?”

“璃姬,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。”

“永远陪在我身边吧!”

她尚不通言语,大睁着眼,以纯澈天真回应他。

他为她裁布作衣,教她说话读写,如同抚养一个孩子。她的聪颖,可谓一日千里,但凡教过一遍,便会牢记在心,并将所学融会贯通。

她外出做任务,总会带着伤回来,好在她并无痛觉。他精心调制药膏,修复她的伤处。他对她的身体再熟悉不过,就连疤痕的颜色深浅,都了然于心。起初,她会毫无顾忌,彻底展示身体上的伤口,慢慢,她学会了半遮半掩,再之后,比如今夜,她已不肯转身。

埋藏心底的寂寞,以恐慌的面目,沉渣泛起。指腹传来痛楚,他低头,一颗血珠由小及大,某种不祥在向他示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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