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时,数以千计的骑兵冲击树林之中,并在为首金将的命令下飞速分成两拨人。
一波下马依靠树木做出防御姿态,另一拨继续驱赶着马匹躲入山林更深处。
仅这一幕,便可看出这支军队军纪严明,令行禁止,实属难得的精锐。
不过蒙古追兵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。
还没等入林的金兵喘息片刻,密密麻麻的箭雨便从天而降…
“都别慌!借助树木躲避箭雨!”
“别乱跑,听我号令行事!”
在金将冷静的呼喊声中,躲在林中的金兵显得异常镇定,任凭箭雨肆虐。
数波箭雨之后,只有少数倒霉蛋限于藏身之地不够好,被流矢射伤。
蒙古人大概也知道朝着林子放箭不是个好主意,便很快停止了这种行为。
赵稳看得直点头,道:“这些金国人,还真有点意思,就看蒙古人敢不敢杀进来了。”
全贵却看得直摇头,叹道:“这不是好事。林子里的金兵越是精锐,外面的追兵越是不敢轻易涉险,恐怕…他们要使用非常手段了。”
“什么手段?”
“放火。”
“啥!?那么多马,他们也舍得?”
“呵呵,鼠目寸光。”
“大舅哥,人人都说你为人高冷,我怎么觉得你那么爱损人呢?”
“少啰嗦,若是蒙古人纵火,我们也得跟着倒霉,还是快走吧…咦!?等等!”
“又怎么了!?”
全贵突然拉住准备跑路的赵稳,脸色惊讶地望向身后。
只见原本躲入密林深处的那批骑士们,此刻并没有下马修整,而是更换马匹后笔直地端坐于马背上,仿佛在等待什么命令。
而当蒙古军朝着树林射出火箭点燃附近林木的时候,答案顺势揭晓。
只见之前在外面指挥的金将发出一声呼啸,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兵开始缓缓加速,往原路返回!
随后,其他金兵也放弃了防御,纷纷冲进来各自找到马匹,翻身上马跟在那些骑士身后!
森林,在一根根火箭之下,开始四处燃烧,火势越来越大。
正在往前缓缓行进的战马,逐渐开始被焦灼的空气给激发了野性和暴虐,开始不断加速,不断加速!
森林外,上万名蒙古骑兵正在喜笑颜开地注视着渐渐焚烧起来的树林,仿佛看到了敌人葬身在火海时的绝望…
“忠孝军!!”
“勇往直前!向死求生!杀!!”
轰隆炸响中,无数骑兵在火焰之中冲杀而出,宛如末日狂鬼!踏在蒙古人最放松恣意的那一刻!
蒙古军大惊失色,慌忙想要调转马头继续放风筝。
但是陈和尚率军突袭的时机,把握得实在妙到豪巅!
他仿佛早就算准了蒙古军一定会放火烧林,不仅时机掌握得让人叫绝,还借助火势,让战马将恐惧和不安化为花费疯狂冲锋的力量!
早一分,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匹就无法激发出足够的冲击力,将速度加到极致。
迟一分,马匹很可能被火势惊扰,四散而逃。
这种对时机的把控能力,更多是与生俱来的战场嗅觉,普通人即使知道原理恐怕也难以在实际操作中用出来。
仅仅十个呼吸之后,以一千余名忠孝军为箭头的金国骑兵,狠狠追上并撞进了蒙古军的骑阵之中…
毫无悬念。
一场大胜,蒙古军损失惨重,至少三成人马被永远留在了战场之上。
如非最后金国人的马儿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无力再追,恐怕这支追杀而来的蒙古骑兵将会全军覆没。
杀败追兵之后,陈和尚总算得以暂时松气。
但是随后,他便陷入了迷茫之中。
金国已经覆灭,天大地大,他又能去哪呢?
亦或者养精蓄锐,多在故土之上杀些鞑子,以全心中忠义?
就当他望着夕阳怔怔出神时,突听身后有人大叫:
“阁下,可是陈和尚陈将军?”
陈和尚诧异地转头望向身后。
远处的山林还在燃烧着,而在火焰和夕阳之间,有两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在朝他挥着手。
他挑了下眉毛,示意士兵们不用紧张,随后握紧骑枪带上几名亲兵策马朝说话之人奔去。
行至近前,才发现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道士和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长毛野人。
“你二人是谁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?又怎知我名讳?”
“嘿嘿,见过陈大哥。我家二哥是赵斌,对,就是如今的秦国国君。他曾与我提及过你和你的忠孝军,说你乃是他在金国的知交好友,还说你们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骑将和骑兵。刚才你们冲锋时喊了口号,我便猜是你哩。”
陈和尚大感惊讶:“你二哥,当真是赵斌!?”
“如假包换,我大舅哥可作证,你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。”
“他…真说我是他的知交好友?”
“那还有假,天下诸将之中,我二哥平生只佩服三人。一个是郭蛤蟆,另一个,便是陈大哥你了。”
“还有一个呢?”
全贵冷不丁地插嘴问道。
赵稳刚想脱口而出是‘张维’,见全贵那眼巴巴的样子,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般说道:“自然是大舅哥你了,当初你差点没折腾死他。”
“是么…”
真诚永远是必杀技。
赵稳那张脸,说出去的话天然就能让人信上七八分。且这些话也不太可能是他靠胡诌便能杜撰出来的。
陈和尚当即对他好感大涨,下得马来拉着他询问来历。
赵稳常年混迹于江湖和起义军中,除了熬练了一身武艺,市井中的胡吹海捧也没少学。
而且他也确实佩服陈和尚这样牛逼的人物,一口一个大哥,叫得后者从高冷猛男,变成了对弟弟充满关爱的热情兄长。
“陈大哥,没的说,金国既亡,你必须得跟我回秦国。到时候大哥不给你个大将军做,我便誓不与他干休!”
“这…”
见陈和尚露出心动之色,赵稳又朝着其他金军将士大叫道:“我家二哥与你们大王结盟以来,可曾做过背誓之事?”
“倒是不曾,不过也没见他出兵相救。”
“胡说八道。”
赵稳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:“别的不说,如果不是某家亲率大军从子午关密道杀入关中,抄了忽必烈的后路,武关早就陷落了!
我身为大秦王爷,为了驰援你们金国都沦落到如今四处逃命的境地,你们怎么好意思说我兄长没有尽心驰援?”
“当真?”
“我人在这呢,看看我这模样,为了躲避蒙古人已经在山林中躲了快半年了。难不成我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为了寻开心,故意来这找罪受不成?”
赵稳突然想到了自己带出来的那两千士兵,不由眼眶一红,伤感地叹道:“可惜我没用,当初中了蒙古人的伏击,致使随我出征的兄弟们丢了姓命,唉!”
陈和尚是个极为内向高冷之人,他能感受到赵稳的伤心,拍了拍他肩膀道:“打仗本就是件残酷之事,与其纠结于之前的过失,不如化悲痛为力量日后做得更好。”
“嗯。”
赵稳转过身,飞快擦掉眼角的泪水,大叫道:“诸位兄弟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。若是信我赵稳为人,就随我回大秦!
荣华富贵不敢说,但你们若是要为故国亲朋复仇,我便帮你们引路铺桥,若是不想再打仗,我也定竭尽全力为你们安排个好的退路,好叫你们有个安生着落!”
众将士大眼瞪小眼,显然是心动了,不过严明的军纪却让他们不敢擅做主张,最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和尚。
陈和尚早已没了退路,又听闻赵斌对他那般推崇也有些心动。感受到手下将士的渴望眼神之后,终于不再坚持。
朝着赵稳躬身一拜,道:“如此,就劳三郎费心了。”
“哇哈哈哈…”
赵稳情绪来得快,去得快,见自己三言两语居然收服了近万金国精兵,还是赵斌最推崇的陈和尚的兵马。
当即忘了心中的忧愁,喜得手舞足蹈:“好好好,二哥要是知道我将你拐,不,是陈大哥愿意助他,必然倒履相迎。”
“借你吉言。我出来时也不知道如今天下局势如何…现在蒙古人随时可能再次追来,我们该往哪里前往大秦?”
“…”
赵稳眨巴了下眼睛,转头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全贵。
后者道心瞬间破碎,朝他破口大骂道:“你吹牛时,怎么就不知道带上我,现在找我何用!?”
“看你说的,大舅哥你当初可是能随随便便拿捏我家二哥的存在,区区这么点困难,还能难得到你不成?”
“…”
全大官人还是很有料的,结合他对蒙古人作战习惯的了解和陈和尚带来的情报,分析出蒙军主力应该还聚集在汴京附近享受胜利的果实。
如今他们身处蔡州,完全可以靠着陈和尚的人马强行进入南阳盆地南下。
不过这有个前提。
全贵看着周边正在进食或者倒在地上抽搐的战马,叹息道:
“这些马基本上马力已经透支,短时间恐怕无法再用。而蒙古人绝不会放任你们离开,要不了多久恐怕会有更多追兵出现,所以…”
“你想让我,放弃这些马儿?”
“不错。以将军的本事和人马,想要从南阳盆地翻越山林南归不难,但若是想得带着这些马儿走大道,绝难逃脱蒙古大军的追击。”
马以及大部分的四足动物,和人类是不同的。
它们无法在剧烈的运动中像人类一样,通过调节呼吸来合理分配与压榨储备体能,所以体力透支往往伴随着对身体的伤害,乃至猝死。
夸张点说,人类恢复体能只需要简单的进食和休息。而马的恢复可以视为是个疗伤的过程,过程自然要漫长得多。
因此在古代行军打仗,骑兵对于马力的使用,往往需要非常的谨慎。以尽可能的避免战马出现体能透支的情况。所以才会出现需要步兵等候骑兵,这种与我们认知不符的现象。
陈和尚有些不舍,但是环顾四周战马的情况,知道全贵说的没错。
他稍作迟疑,便让人将状态不佳的战马集都中收拢起来。
骑士们虽然不舍,但陈和尚在军中威名极高,最终也只能和各自的坐骑挥泪告别。
不过陈和尚也不会白白让这些战马便宜了蒙古军。
等到第二天凌晨时,他招来数十名会蒙古语或者祖籍是山东的手下,让他们伪装成蒙古人,驱赶着这近万匹战马往东边而去,并且交代他们每到一地,就分散跑路。
这么做一方面是以替主力转移追兵的注意力,另一方面是山东中东部地区现在几乎已经变成白地,鬼影子都难见一个。
若是能伪装成蒙古人,做出蓄养马力的假像,说不定能保下这批战马以待日后。
当然,这么做更多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。这批人此去很可能凶多吉少,再难有相见之日…
近万匹战马转移的动静是非常大的,如同洪水一般缓缓再晨曦中朝着东方而去,留下满地狼藉。
陈和尚目送马群离去后,让人将卸下的马鞍、马铠之类的东西带走、找了地方毁后,往西边的山林方向赶去…
不多时,一支庞大的蒙古骑兵在带孙的亲自带领下从北边而来。他们在战场附近稍做观察后,便加速朝着东面追去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