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进一步增加胜算。
窝阔台专门檄告天下,号称以百万之兵征讨大秦。并以宗主国的名义,勒令宋廷发兵参战。
收到檄文之后,赵昀本人是偏向于组织兵马找回场子的。
奈何因为江夏惨败,他不仅没捞到灭掉金国替祖宗们报仇的功绩,还白白割让了江淮地区。
加上之前史弥远给他挖的坑,导致赵昀声望一路下跌。
所以他刚露出参战的倾向,立马引起了朝堂诸公的激烈争执。
有人认为大秦虎视眈眈,威胁太大,确实应该参战。
也有人认为大蒙古国同样野心勃勃,而且刚灭掉金国气势正盛,威胁程度比大秦还大。若是没了大秦,下一个必然是大宋,绝对不能参战。
还有人觉得坐山观虎斗,明显更符合大宋的气质和利益。
各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,相互扯皮拉后腿。
就连一向铁板一块的保皇党内部,都无法统一意见。
满朝臣工在是否出兵这件事上,旁征博引、引经据典,争得面红耳赤。主打一个全民参与,就是不能真让哪派的人把事办成了。
但是在一个问题上,他们却很快达成了一致。
那就是征兵扩军。
大宋原有超过八十万正规军,失去西川后少了二十来万。
接着又失去荆襄、两广、江淮等地,直到江夏大败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二十万大军又全军覆没。
算上有进有出,如今龟缩在江南的宋军,‘只’剩下不到五十万军队了。
多么?
其实挺多的。
但是光拱卫临安府的军队就差不多用去了三十万,而且吃空饷问题严重,这么一算确实就捉襟见肘了。
如今大蒙古国一下号称出兵百万,非但没有成功鼓动宋廷出兵,反过来还吓坏了朝堂上的那帮大人物们。
作为枢密使的赵范,是少有几个并不赞同盲目扩军做法的人。
他很清楚一旦大规模扩军,如今好不容易通过侵占土地稳定的经济立马就会崩溃,社会矛盾也会进一步尖锐化。
与其恐慌性扩军,不如在现有基础上勤加操练,研发和增加更加优秀的武器来提高战斗力。
但可惜,此时扩军俨然成为了朝堂诸公最后一块保全尊严的遮羞布,把责任推给兵力不足,自然就掩盖了胆怯和恐惧。
这样的滔滔大势下,区区一个赵范又能改变什么呢…
赵范从没有这般感到无力过。
他本以为现在的朝堂上都是些夸夸其谈、爱惜羽毛的菜鸡,像他这样的人来到后将会如鱼得水。
即便不能成为权臣,也会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一员。
结果却处处受限,有一道无形的枷锁,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“等等,停下车。”
行至涌金门附近,赵范望着御街旁的几家官邸突然想起一人。他迟疑片刻,下了马车来到一间写有‘孟府’的府邸外敲响了院门。
不多时,一个孔武有力的健仆探出头来,在看到赵范后愣了一下,随后恭敬的作揖道:“小人见过赵相公。”
“你认得我?”
“小人随老爷在淮东从军时,见过相公。不知相公来此何事?”
“难怪长得这般雄壮。”
赵范随口赞了一句,然后看着门内说道:“我路过此地,想来看看故人,不知可否方便?”
“这恐怕…”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守门的汉子刚想着怎么拒绝赵范,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。于是忙让开身子,朝他躬身延请道:“相公,请进。”
赵范听出那是孟珙的声音,心中不由微微一叹。他就知道,孟珙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失心疯的。
他走入院中,看到正在庭院中修剪盆栽的孟珙,走过去问候道:“璞玉兄,好久不见了。”
“确实好久了,自扬州一别你我确实不曾再见过面。说起来是我失礼,武仲兄高升都没有曾去恭贺过。”
赵范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不会介意。
其实他知道孟珙的处境从始至终都不好,当日被卸职召回临安后便一直处于被排挤和闲赋状态。
说起来,此时的孟珙在职务上是枢密院副使,和他还是正副级的关系呢…
见孟珙随口应付后,依旧在认真地修剪盆栽,赵范莫名来气。
终究是忍不住嘲讽道:“璞玉兄倒是好雅兴,宁可不惜装疯卖傻也要躲在这里自图清净。这可和我认识的那个力挽狂澜的孟帅,判若两人啊。”
“呵呵…”
孟珙将最后一根影响盆栽圆润度的枝丫剪去,方向剪刀说道:“朝堂有了台阶,而我得了清净,这样不好么?”
“好?若是由你主持江夏大局,大宋未必会有今日被动的局面,你又何必如此自暴自弃!”
“武仲兄真的以为,我能回江夏去么?”
孟珙神情平静地说道:“当初谁都不会料到曾从龙会败得那么快,朝堂诸公怎么可能会同意我去主持江夏大局,掌控二十万大军呢?
可举荐我的人又是德高望重的曾从龙,朝廷如果什么表示都没有,显然也不行。
与其到头来,让人会网罗罪名强加在我头上,倒不如我主动给个理由,让事情黄了。不过,我也没想到二十万江夏大军居然会败得那么快,那么彻底。”
“...”
赵范有心反驳,但是一想到自己入朝之后遭遇的一系列束缚又能比孟珙好到哪去呢?
他突然就理解了孟珙的无奈。
“唉…算了,事已至此,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。”
赵范上前抚摸着被孟珙剪得圆溜溜的盆栽,感慨道:“璞玉兄,你说…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…右相范钟,廉洁奉公,乃百官之楷模。参政真德秀,天下闻名的理学大家,道德君子。还有诸如乔相公,王相公这些人,都是名声在外的有德之士…
如此朝庭,理应欣欣向荣,可我却感觉处处受限,自入朝一来竟一事无成,心中抱负半点不得实现…
甚至现在的朝廷,给我的感觉还不如史党掌控之时能做事…
唉…一群道德君子却不如一群小人,你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?”
孟珙没想到赵范居然会来找自己吐露心声,感慨命运无常的同时,也不免有些同情于他。
想了想后道:“其实这个问题,我也一直在思考。想来想去,逃不过名利二字。”
“哦?具体何解?”
“名和利。武仲兄可知二者有何区别。”
“自然是有的。名虽为利,却是善利。好的名声可为百官楷模,利国利民。”
“此话不假,那么若是名利之上,再加上权呢?”
赵范若有所思:“若不加限制,好钱财私欲者必定会以权谋私,贪赃枉法。而好名者,则会…则会…”
孟珙接过话头说道:“所谓争名夺利。利靠盘剥掠夺,而名,则是要争啊…
对于官员们来说,钱财来自百姓,所以他们为了获得好处,会利用权力从百姓那弄到更多的好处。但是这些人至少也知道若是做得太过,是在杀鸡取卵,所以只要有像史弥远这样聪明的人物带领,起码他们是会花费点心力去维持社稷的稳定,以图好处源源不绝,永享富贵。
而名之一物,却靠的是旁人的衬托和比较。若是朝堂上只有少数几个道德君子,自然是百官标杆。可若是都是君子或伪君子,他们想要从中脱颖而出,就必然需要打压其他其他人的名声。
首当其冲被排挤汉人攻击的便是德行有亏之人,接着便是武仲兄这样的实干之人。
到了最后,官员们要在官场上站稳脚跟,便不再是看重能力,而是标榜德行。可这天下,又有几个是真真正正的道德君子呢?到头来,必然会是一群没有实干才能的伪君子集结在一起结党营私,排除异己…”
看着陷入沉默的赵范,孟珙遥指西方说道:“我在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前,也曾嘲讽秦帝,随意重用小人贼寇,居然连移刺瑗那等十恶不赦之徒也敢招安,认为他是个忠奸不分之人。
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,可能大义,就应该追求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境界,让这世间更加平衡、公平。
人心向往名利,注定世间德行会起伏变化,能不变的只有看似冰冷无情的律法。
所以那些名也好,利也好,皆不过是掩盖矛盾的外在表象而已,可惜千年以来,泱泱华夏华夏一味弘扬注定无法持久的德行…
你说,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,亦或者当权者为了方便自己享用权欲,欲盖弥彰的手段么?…
武仲兄,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菜,就不招待你了,自去吧…哈哈哈…”
“难道我一直所学的圣人之学,真的错了么…”
赵范神色悲苦地离开了孟府,恍恍惚惚,不知前路何在。
雍雍新雁咽寒声,愁恨年年长相似…
“丑奴,你在看什么呢?”
一名黑脸军汉来到年轻的同伴身旁,顺着对方仰起的头看去,发现了天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。
忍不住舔了舌头说道:“哟,是野鹅啊…这东西成群结队往南飞的时候是最肥美的时候,可惜它们飞起来可以一整天不落地,而且飞得又高,一般人想抓到几乎不可能…”
被称为丑奴的年轻人刚二十出头,长得确实有点埋汰人,消瘦的脸庞加上两道细长的胡须,给人一种老鼠成精的感觉。
不过年轻人的双眸,却极为深邃幽静,他瞥了眼黑脸军汉随口说道:
“既然不好抓,你又怎知它们肥美?”
“嘿嘿,我老家在北边的庆阳府地界,村子附近有一个湖泊,乃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湖泊,经常会有野鸭、野鹅在那落脚休息。也曾有幸靠着提前布置好的陷阱,捉了几只打过牙祭。
可惜那湖泊被金国的贵人给霸占着,我十二岁那年,父亲打猎回来时不巧被当地的谋克老爷给撞见,连人带野货一起被带走,再没回来…”
军汉轻叹一声,继续说道:“我后来到处打听,听人说他被拉去充军了,恰逢蒙古人南下占了家乡。我为了活命便投在了刘黑马麾下,期待有朝一日能与父亲再见一面,哪怕是以敌人的身份也好…不曾想却成了一名大秦士兵。想来,他应该早就死了吧…”
丑奴并没有出言安慰。
因为这样的经历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凄惨的事情,甚至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。
相比起黑脸军汉心中还有个念想,丑奴在八岁的时候,家人就被入侵的蒙古兵给杀光了。
一个孩子能在乱世之中长大,除了本身有足够的适应能力外,还得足够的运气。
丑奴是幸运的。
他某次潜入书院中偷食物时,因为被教书先生讲课的声音吸引忘了逃跑,被当时正路过的真定守将张柔发现。
后者见他身为乞儿居然还如此好学,便将其收为仆从,打算留在身边调教。
可惜他的幸运太过短暂。
被张柔收下后没多久,真定就被蒙古军攻陷,张柔选择了投降。
这让极度仇恨蒙古人的丑奴非常不满,与张柔之间生出了间隙,双方还没来得及建立的感情瞬间破碎。
身为一个随从,不被主人家所喜,年纪又小还长得不咋地。
丑奴可谓负面Buff叠满,自然成为了府中被其他人排挤、欺辱的对象。
在苦苦隐忍数年之后,终于有一天,他用偷藏的匕首捅死了几个欺负自己最狠的奴仆,然后逃出了张府。
那一年,丑奴十四岁,有了能够杀人的能力…
但当时整个河北几乎都已是蒙古人的地盘,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逃到南方。
走投无路下,他只能跑到刘黑马的地盘上去参军,因此躲开追兵。
最终辗转反侧下,在五丈原被吕文德俘虏后,加入秦军之中。
不久前,他刚随吕文焕从五丈原撤回凤翔府,并因功被提升为了一名都头。
也是关中军区中,包括那些军校出来的军人在内的,最年轻的‘野生系’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