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奴任凭同伴在耳边喋喋不休,直到注视着天空中的那行大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,才淡淡地问道:
“黑牛,你今天话有点多,难道是紧张了?”
“哈?我会紧张?开什么玩笑!”
被称呼为黑牛的军汉,指着远处连绵不绝的蒙军营帐,不满地叫道:“老子当了十三年的兵。前十年给刘黑马那厮卖命,后三年替大秦打蒙古人。
手上少说也占了三五十条人命,一身煞气护体,路过的狗见着我都得夹着尾巴逃跑,你说我会害怕外面的蒙古人?简直可笑至极!”
“呵…”
“你呵呵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
“好你个混球,分明是在笑话人,还不敢承认?我看你是皮痒了!”
黑脸军汉恼羞成怒,一把揽住丑奴的脖子,用力蹂躏。丑奴挣扎几下不得脱困后,脸上的高冷也绷不住了。
只见他左手手肘顶住黑牛胯部,右手抓住黑牛的手臂,用力往下一蹲的同时,跨步扭腰!一个并不标准的过肩摔将自己和对手一起甩翻在地!
“撒手!”
“哎哟,你这直娘贼,好狠的心!得劲!”
黑牛带着两个人重量背部着地,疼得直啜牙花,不自觉就让丑奴脱出了掌控。
但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,麻溜转了个身从地上跳起,褪下碍事的头盔武器后继续扑向对方。
丑奴同样不甘示弱,两人随之扭打在一起,拳拳到肉。
周围的士兵见状非但不出来阻止,反而在旁边起哄助威,显然早已对此见怪不怪。
一来军中健儿精力旺盛、血气方刚,只要不动刀子、不群殴,打打闹闹极为平常。
二来丑奴和黑牛这对精力充沛的好基友,一个嘴毒一个暴力,还是降兵出身,行为、性情相对旁人要敏感激进得多,是军中有名的刺头。
让他们彼此闹腾,总好过去闹腾别人。
两人一开始还颇有章法,腾转挪移,高开抵挡。
丑奴仗着自己脚步灵活,结结实实给了黑牛几拳。打得后者狂性大发,干脆放弃了防守,凭着又挨了几拳抓住了他的衣甲将他带倒在地。
这下,高手较技瞬间变成了乌龟拳对王八拳,只剩下拼力气和耐力的功夫。
黑牛的身材几乎有丑奴两个那么大,结果可想而知。
不过男人嘛,打架能输,气势是绝不能丢的。
战败的丑奴在地上躺了会尸后,借着黑牛伸出的手从地上爬起,尤自嘴硬:“哼哼,要是换成战场上,你早被我用刀捅死了。嘶,麻的你可真够狠的,老子嘴角都裂开了。”
“嘿嘿,那可不一定。战场上哪容你如猴子般乱窜,若没了腾挪的空间,我要杀你只会更加轻松。”
“放屁!”丑奴绷不住了,但是打输了说再多都没用,便朝着周边嘻嘻哈哈的士兵们吼道,“没见过打架么,看什么看!”
“就是,我们兄弟打架,你们凑什么热闹。谁要是不服,不如下场亲自来掂量掂量某的拳头有多重!?”
周围的士兵哪敢得罪这两个杀才,瞬间笑着一哄而散。
只是二人也没得意多久,就发现人群外站着几名穿着黑色羽织罩袍的军士,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…
“私下斗殴,按军律需处以鞭刑五下,禁闭两日。二位都头都是我们军纪处的常客了,应该不用兄弟们动手强请吧…”
“艹…”
幸运的是,丑奴二人最终逃过一劫。
在半路上被吕文德的亲兵截住,带到了元帅府中,说是大帅要见他们二人。
到了虎堂之中,才发现吕文焕也在。
二人忙上前恭敬行礼:“李黑牛\/丑奴,见过大帅,副帅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
吕文德好奇得打量着二人,尤其是丑奴,见他长得‘平平无奇’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吕文焕。
后者开口说道:“此二人都是忠勇之人,且非常熟悉蒙古军的排兵布阵和行事风格,尤其是丑奴,有勇有谋、精通兵法,是不可多得的人才。”
吕文德知道自己的堂弟是个极为冷傲之人,能得他夸赞之人必有不凡才能。就连他这个兄长,在对方口中也只是混了个武艺高强、粗中有细的‘可怜’评价,可见一斑。
于是他再次打量了一番丑奴,开口问道:“丑奴不像个正经名字,你可有自己的姓氏?”
丑奴如实回道:“属下八岁那年村子被鞑子屠戮独留我一人苟活于世,兴许是受了些许刺激竟忘了许多事情,迷迷糊糊在乱世中挣扎求活,只记得小时候家父叫我阿丑…
后被当时的真定守将张柔收为家奴,赐了姓氏。”
“这么说,你姓张?”
“不。这只是张柔那…鞑子走狗强加于我的,属下不姓张…”
吕文德微微一笑,说道:“大丈夫行事需恩怨分明,那张柔助纣为虐日后自有报应。但他予你有活命之恩,也是不假,既然你没有别的选择不如承了这份恩情,从此好活个清白坦荡,如何?”
丑奴闻言一愣,随后眼眶微微发红,低头应下。
又听吕文德道:“难得你在那等情况下依旧可以明辨是非,还能以弱冠之身而不忘家国仇恨,只此一点,便胜过这世上九成九的男儿,称得上一声大丈夫。既是丈夫,如何能够以‘奴’为名。你若不介意,本帅就托个大,替你重新取个名?”
尽管丑奴知道,吕文德是在刻意施恩于自己。但像他这样的人能被高高在上的一军统帅如此对待,心中依旧免不得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。
当即单膝跪地,感激地说道:“请大帅,赐名。”
“世之好男儿,理当为豪杰。不如,你今后就叫张世杰如何?”
“世杰…世杰…好!我以后就叫张世杰,多谢大帅赐名。从今往后世杰一定牢记大帅今日教诲,必不教您失望!”
“哈哈哈,好!”
吕文德走上前去,将张世杰扶起,拍了他的肩膀说道:“世杰,你可知我为何唤你二人来此?”
张世杰知道正戏来了,顺势站起的同时,恭声说道:“大帅如有吩咐,我二人万死不辞。”
“言重了。不过我确实有一个重要的任务,需要人去做。此任务事关重大,非能力、秉性、勇气样样皆备之人,不可为之。我之前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挑选适合的人才之时,是文焕向我推荐了你…”
张世杰深吸一口气:“大帅,不知是何任务需要属下去做?”
“不急,我需要先对你考教一番,才能做最后的决定。”
吕文德走到沙盘处,向张世杰和李黑牛招了招手,示意他们过去。然后指着代表凤翔府的图标问道:“你们觉得,凤翔府受得住么?”
李黑牛脖子一缩,嘿嘿憨笑着不说话。
张世杰着凝神思索了一番后说道:“若真想守,可以守住。但…恐怕未必是好事。”
吕文德闻言面露喜色,忙催促道:“哦!?仔细说说。”
“属下斗胆直言了...凤翔府背靠陇山和大散关,此二者都是易守难攻之地,只需派遣数千兵力镇守,便可守护凤翔府侧翼。
另外凤翔府位于关中西陲,属于葫芦口地形,可一定程度上限制蒙古军的骑兵。加上我军擅长巷战和近身肉搏战,即便拖雷大军来围,也大可一战。
然,如今金国已然覆灭,宋国又龟缩在江南让出了江淮地区。蒙古军可以以偏师牵制荆襄军团,然后以南阳盆地为跳板进攻金州。金州…”
“金州如何?”
“金州虽易守难攻,但从南阳补给,远比汉中和襄阳更加容易,若是蒙古军破坏了汉水航运,金州战场反倒会变成有利于他们的消耗战。
而且如果我们在凤翔府和金州抵御蒙古军,那么我军兵力不足的弱点将会被进一步扩大。到时候如果蒙古人袭扰陇右、汉中,又或者拖延太久引来宋廷最终参战的话…局势将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。”
“好!好啊!你居然能够考虑得这么周全,看得如此长远,实在难得,难得!”
吕文德欣喜地拍了拍手,又问道:“那么以你之见,该当如何?”
张世杰瞅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吕文焕,一咬牙说道:“以属下之见,不若舍弃了凤翔府。只需以少量兵力,守卫方山原和大散关,便可代替凤翔府的作用守住陇右和汉中后翼。剩下的兵力,可作他用,以此大大增加最终的胜算。”
“如何他用?”
“这…恕属下见识浅薄,暂时不得而知。”
“不,是我苛求了。很多情报你接触不到,无法做出判断也很正常。”
吕文德显然对张世杰的表现非常满意,指着沙盘说道:“正如你所说,困守凤翔府,只会让我军自缚手脚,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所以我与副帅,确实有退守陇州和大散关的想法。
大散关依靠和尚塬,只需五千精兵便可最大程度的限制蒙古骑兵,将由副帅亲自坐镇。而我,将会率领主力返回汉中加入主战场中。
所以,我需要一人前去坐镇方山原。
只是方山原虽为天险,可实际上只是偌大的陇山的一个口子,其中还有不少小路存在。坐镇之人不仅需要确保方山原的安全,还需主动清扫陇山各条山道,必要时,还需反客为主突袭蒙古人的后路以减缓大散关的压力。
所以必须得有一位谋略、胆识、统兵能力和大局观都配得上副帅的人坐镇,如此双方彼此配合才能以防万一。我军虽然人才济济,却难得这样一位四者兼顾之才,幸而文焕向我推荐了你。
可惜,我军现在兵力有限,我只能抽调三千精兵与你,你…可愿担此要任?”
张世杰惊得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问道:“我?大帅您是想让我坐镇方山原。可属下...只是一名都头啊。”
“怎么?本帅都愿意冒险破格提拔与你,你是不敢,还是不愿?”
当兵的哪个不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封侯拜将?
张世杰被这突如其来的‘馅饼’砸中,心中又惊又喜,至于危险什么的,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。
他忙大声说道:“能得大帅和副帅信重,属下感激不尽,愿效死力!”
“很好。”吕文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,又朝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李黑牛问道:“那么你呢?可愿助你兄弟,一起镇守陇州?”
“啊!俺愿意,可太愿意了!多谢大帅提拔!哦,还有副帅,多谢,多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