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师,太和殿。
满头白发倒垂的张辅虔诚跪在殿内,枯瘦的身躯几乎匍匐在地面。
正前方空悬一把龙椅,龙头张目,气势威严。
龙椅旁边落一小座,座上端坐一位半合双眼的老妇,她打扮庄重,颇有气势。
随着太监叫了一嗓子“百官上朝”,满朝文武顿时熙熙攘攘涌入太和殿,他们脸上均是热情洋溢,好似朝内即将发生什么大喜事一样。
路过匍匐在地的张辅,他们或摇头冷笑,或低头感叹,或幸灾乐祸,但唯有一人脸上冷冰冰的,没有任何表情,径直朝张辅行了过去。
他年纪约莫三十左右,身穿王公朝服,弓下身子温言道:“国公,您这是做什么?有事就说,说出来,大家从长计议嘛。您一大把年纪了,我等见你如此,这心里实在......”
张辅面对此人的劝解毫无动静,只是静静跪着,跪向仪态庄重的孙太后。
“太后!”
一副英俊难掩王者之气的朱祁钰躬身下去,深情款款道:“您就劝劝国公吧!他可是四朝元老,大明肱骨栋梁,他若有个闪失,必是我大明的损失。”
孙太后闻言长吁口气,半合的双眼微微睁开,声音低沉,道:“张辅,你起身吧!”
张辅顿时如逢大赦,慌忙起身:“多谢太后。”
孙太后环顾四周大臣,似在寻找着什么,但良久之后脸上越发阴沉,双手竟有些不自主的抖动。
前日,她在景福宫接到两份有关土木堡之战的奏报。
得知皇帝朱祁镇平安无事,作为母亲,她自是比谁都开心。
可是,当她看到这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后,一颗喜悦的心瞬间像是沉入在了千年寒江,浑身刺骨冰凉。
三十万大军对阵瓦剌的三万人马,结果还没开始打就军心溃散,前后损失二十万。
这可是大明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败局!
如此人物,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,她身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后又怎能不雷霆大怒。
面对张辅带来的奏报,她选择看也不看就扔向张辅的老脸,并叱责张辅跪在太和殿等候发落。
这一跪,就是两天。
张辅颤巍巍起身,任由两位文臣扶住,勉强才能站稳身形。
他满心以为自己结交的那些故旧亲朋,一定可以帮到皇上,可让他没想到的是,在此次他回京后,所有人都好像在故意冷落他,故旧大门紧闭,亲朋纷纷拒绝相见。
曾经战功赫赫,在朝堂有决定权的肱骨大臣,现今除了一副风烛残年之躯,似乎什么都没了。
他望着面若寒江的孙太后,满心悲苦,却是难言。
“儿臣斗胆,敢问太后为何如此对待国公?”
朱祁钰看准时机,发问道。
身后大小文臣武将齐齐跪倒,声震朝野:“臣附议!”
孙太后强忍怒火,却有苦难言。
难道她要当面承认自己的儿子出征取得如此败绩,现在退居居庸关无颜面对朝臣,又逢粮草不济,特派遣张辅前来催粮吗?
不!
绝对不可以承认。
就算要开口,也得他们这些人先开口。
朱祁镇见状不妙,情知太后不可能说出口,便将矛头对准张辅,笑容渐渐浓厚,声音恭顺:“国公,到底出了何事?是不是皇兄在前方受阻了?”
见张辅也是不言,朱祁钰自导自演声泪俱下道:“太后,儿臣请战!儿臣愿去前线代替皇兄受难。”
群臣错愕之际,武将跟着朱祁钰纷纷请缨参战。
太和殿顿时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。
混乱中,有文臣的骂战,有武将的威吓,有皇子的悲呼,鬼哭狼嚎也似,让人心悸。
“你们......这是要死谏么?”
张辅颤巍巍转过身子,手指颤抖指向众朝臣,眼眶不禁红透,哽咽道:“死谏可不止说说而已!老夫虽半生戎马倥偬,但对大明之忠心天地可鉴,你等碌碌小人只顾摇尾乞怜,也敢沐猴而冠学着逼宫?罢了罢了,老夫今日便以身作则教你们如何死谏。”
说话之际,他瞥了眼神情淡漠的孙太后,然后形容悲戚望向太和殿的龙柱,仰天悲号一声,发疯也似冲了过去。
一时间,群臣结尽。
孙太后也有点坐不稳了,伸手欲要喝阻,但话到嘴边总觉得嗓子里面有什么阻挠一般,终是没有说出口。
眼瞅张辅就要撞死在龙柱上,群臣错愕,太后震惊。
千钧一发之际,忽见一道白影闪烁,顷刻间便来到龙柱之前,任由张辅撞个满怀。
张辅心神俱疲,但还不至于失去感知。
但觉事情有异,他颤颤抬头望向搀扶起他的人。
来人身穿一身白袍,生的面如冠玉,身形魁梧,剑眉星目异于常人。
太和殿外怯怯不敢入内的张雄,忽见来人长相,不禁泪目,大声哭嚎道:“大将军,您可算是来啦!”
群臣无不诧异,刚才沸腾的朝堂,此刻却寂静的可怕。
所有人都怔怔地打量着身形魁梧的白衣男子。
大将军?
朝廷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大将?
他有何本领可以担任将军之称?
张辅见到来人不免老泪纵横,双手紧紧扣着白衣男子的手腕:“你......是皇上派遣你来的?”
白衣男子点点头,朗声道:“国公稍作歇息,姜维自去跟他们说明来意。”
张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,急忙要拦阻,却见姜维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。
圣旨?
姜维神情肃穆,展开圣旨,道:“皇帝有旨!立刻调十万石粮草到居庸关,违令者诛灭九族。”
旋即,他挺胸抬头向朱祁钰走去,展开圣旨道:“您想必就是泯王,皇上在居庸关可是日日夜夜都有提到您,想来定是你们兄弟情深,那就由您辨认下这圣旨的真假。”
朱祁钰横扫了几眼,情不自禁摸了摸玉玺的加印,眉心微微隆起:“真的!原来皇兄出征前带走了玉玺?”
说话间,他抬头看向孙太后,怪不得好几次他要求加盖玉玺,都被孙太后婉言拒绝,感情是玉玺根本不在这紫禁城内。
这娘俩真的是很会玩!
“另外!皇上还有一道口谕。”
姜维此刻出场,不卑不亢三言两语就稳住场面,慢悠悠道:“朕不平定北境,誓不还朝。在此期间,朝廷需要无条件供给居庸关一切所需,不可再私底下和亲、议和,否则居庸关大军目标就不单单是北境。”
此言一出,所有人倒吸凉气。
孙太后更是面目抽搐,暗骂道:“这个混账难道还想调头攻打紫禁城?造孽啊!哀家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忤逆的畜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