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先生站在海滩上,旁边是码头,码头边巨大的轮船发出低沉、持久而有穿透力的汽笛轰鸣声。码头后面是垃圾场。
海风吹拂起k先生一头黑色的乱发,上午的日光照在他背后。
k先生凝视着海面站了一会儿,回身走向身后不远处的海港小镇街道。
他走进一家咖啡馆,坐在临窗的吧台边,叫来服务员,点了一杯黑咖啡。他身旁坐着一个身形硕大的胖子,胖子穿着西服、打着彩色领带。
k先生点完菜后,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胖子,刚好那个胖子也看向了他。
“请问您是...?”k先生打量着胖子胸前五彩斑斓的领带,礼貌地问道。
“我是黑色之城的市长,”胖子左右摇晃着头,笑着答道,“你可以叫我o先生。我到这里来寻找一些灵感。”
“您不怕有人暗杀您吗?”k先生回头看了看咖啡馆里的所有顾客,转回头来看着o先生问道,“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杀手。”
“你不是就好。”o先生用肥胖的手拍了拍k先生肩膀,憨笑着答道。
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,将托盘上的一杯黑咖啡放在了k先生面前,把托盘上的汉堡、面包、鸡翅、牛排、果茶、冰酸奶、薯条、虾球、鸡肉卷等其它食物都放在o先生面前,每种食物都用一个小瓷碟装着。
“这家咖啡馆不错吧?”o先生对k先生说,“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开的。”
“您吃这么多东西?”k先生有些惊奇地看着o先生面前各种食物。
“没什么,”o先生揉了揉大肚子说道,“这些只是下午茶。”
k先生端起咖啡喝了起来,o先生拿起汉堡三两口就吃完了。
“您说您到这里来寻找灵感,”k先生一边喝咖啡一边问道,“是什么样的灵感?”
“我想在黑色之城东部做一个人造的海洋,再修一片巨大的沙滩。”o先生将面包掰开,把牛排夹在里面,拿起桌面上的黑椒酱挤了一些在牛排上面,均匀地涂抹开来,“没有什么东西比大海更令人心潮澎湃了,是吧?”
“除了核弹。”k先生说。
o先生脸色稍微变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了笑容。
“我们都活在毁灭边缘,”o先生耸了耸肩说道,“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。”
k先生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您的那个大项目叫什么...”k先生似乎思考了一下,说道,“黑色失乐园?”
“嗯。”o先生点点头。
“这个名字不够好。”k先生摇着头说,“不够吸引人。”
o先生皱起眉头。
“那你说应该叫什么名字?”o先生仰了一下头问。
“我认为...”k先生说,“应该叫死亡之谷。”
o先生嗤笑了一声。“我去过其它国家,已经有景点叫这个名字了。”o先生抓起几颗虾球塞进嘴里,边嚼边说,“这个名字已经没有新意了。”
“可是我觉得‘黑色失乐园’没法还原出我记忆中黑色之城的形象。”k先生说。
o先生点了点头,拿起鸡肉卷咬了一大口。
“‘死亡之谷’——倒是很像三十年前黑色之城刚刚建立那时候的景观。”o先生一边咀嚼一边说道。
“...是吗?”k先生问道。
“是啊,”o先生抓了一把薯条吞了下去,“那时候每天都是火并、每条街上都是火并。不管你是干哪一行的——贩卖军火、开赌场、走私、抢劫或者开妓院,只要是个人,身上都带着把枪,随时准备杀人,随时准备被杀。”
k先生望着窗外,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,海风吹动着路边椰子树的枝叶。
“那时候v先生还活着,”o先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,“当然,那时候g先生、l先生、老n以及顶层协会那些老东西也都还活着。那时候我才十六七岁,或者年纪再大一些——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年龄。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船上。”
k先生看到一个女人停在椰子树下,扶着椰子树脱下一只高跟鞋,揉了揉穿着黑色网状丝袜的脚,然后匆匆提上鞋,继续向前赶去;海风吹起她染成了红色的糟乱的头发,也让她尚存稚气的脸庞带上了苍白的面色。
“我母亲被没付钱的码头工人砸死的时候,”o先生说,“她和那个女人差不多大。”
三十年前,刚满十七岁的o先生与哥哥大q一起下船,随着数十万在帝国内战中流亡失所的人们进入了黑色之城。
兄弟二人的目的只有一个:为母亲报仇。
“请问您认不认识这么一个人?”大q在黑色之城街道上见人就问,一边比划一边说,“这个人的小拇指被砍断了,短了一截;右眼戴着眼罩,下巴上有一块菱形的疤。您认识他吗?如果您知道他的话,他现在在什么地方?”
被问到的人都摇头否认。大q带着o先生问了一年,什么结果都没有。
在寻找杀害母亲的凶手期间,大q与o先生通过帮助国外商人搬运各种货物来赚钱。常常与国外商人交易的老l见大q和o先生体格强壮,便邀请他们到自己手底下来工作。半年之后,大q与o先生就成为了老l的心腹。两兄弟手上沾满了血:他们在鹈鹕街分尸过毒贩,在白鸽街枪杀过伪钞头子,在鸸鹋街徒手打死过骑摩托车挑衅的小混混,还杀死了成百上千个不同身份的人。他们的名声很响亮。
一天晚上,老l带着大q与o先生到雄鹰街上的海鲜餐馆吃饭。老l早已订好了位子,服务员直接领着三人来到包间,在黄桃木制的圆桌边坐下。菜上齐了,老l却并不动刀叉,大q与o先生不知原因,也静静坐着。
过了一会儿,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进包间。他们分别是老n和老g。
老n在大q与o先生对面坐下,微笑着看着他们。老g在老n旁边坐下,朝着服务员打了个响指,要了一根雪茄。他掏出打火机将雪茄点上,吐出浓浓的一团烟雾,烟气在包间内弥漫,几乎掩住了旁边老n的脸。
“你们的事迹我有所耳闻,”老n看着大q与o先生,淡淡地说,“很了不起。”
大q与o先生盯着老n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你们有没有兴趣到我手底下来工作?”老g将雪茄夹在手指间,嚷着向两人问道,“我可以给你们两人一人一箱筹码去玩!”
“别逗他们了,老g,”老l笑了笑,“先谈正事,等他们过去再说别的。”
大q迟疑了一下,站起身来。
“我们两兄弟当初下船来到黑色之城,”大q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说道,“只是为了给我们的母亲报仇。打架、杀人、碎尸,都只是出于生存,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。我们很高兴你们能给我们兄弟俩这个机会,但我们不想再为钱去做更多这种事了。”
“不,”年轻的o先生突然站起来对老g说,“我想去赌场工作。”
大q惊讶地转头看向o先生。老g将雪茄点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,咧开嘴露出笑容。
“为什么?”老g眯起眼睛问道。
“我只是有这种预感,”o先生认真地对老g说,“我能帮您把您的赌场打理成人间天堂。”
老n笑了一声。“你是什么...设计师吗?”老n问道。
“以前在船上的时候,我非常喜欢在墙上画画。”o先生说,“每天铲煤的工作结束以后,我就到底舱去,点上几支蜡烛,然后用沾满了煤灰的手指、手指甲在底舱的墙壁上画画。我画过完整的船截面图,还有想象中的海上城市。我用底舱里废旧的八音盒与铃铛模拟城市中流行的音乐,用烛火仿制舞厅里的灯光,一瞬间感觉自己画的东西都像是活了一样。...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真切地看到那时看到的景象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程师呢?”老n淡淡地说,“跟着他们一起建造楼房。”
o先生低下头,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。
“我其实也建过几座房子,”o先生双手抖动着说,“只不过墙里都埋着人。”
包间内沉寂了一会儿。老g从烟灰缸里把雪茄拿了出来,塞回嘴里。
“你先到我手下来工作一段时间,”老g站起来,绕过圆桌,走到年轻的o先生身旁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以后再说别的。”
老n慢慢站了起来。“你们两兄弟以后一定会大有所为。”他微笑着说,“到餐厅外面来,我把你们介绍给看门的认识认识。”
老n走出包间。大q与o先生看向老l,老l朝着他们点了点头,两人跟在老n身后也出了包间。
他们一直走到海鲜餐馆门外,雄鹰街边的路灯下方。
雄鹰街上没什么人,只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光线昏暗的路灯旁边。当老n走近时,那个人向前迈了两步。他左手提着一把机关枪。
“这两位年轻的小伙子是大q与大o。”老n先向那个人介绍大q与o先生,再向大q与o先生介绍那人,“这位是我的得力副手——大z。”
大q隐约注意到大z右眼戴着眼罩,心里一紧。
“握握手吧。”老n说,“以后你们会经常碰面,一定要好好合作。”
大q伸出手来握住了大z的右手,他感到大z右手小拇指缺了一块儿。他松开手来,再次抬起头看向大z的脸,路边汽车驶过,车灯刷地一下照亮了大z下巴上的菱形疤痕,然后刹那间暗了下去。o先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疤的样子。
深夜,老n、老g、老l以及大z、大q、o先生六人坐在包间里,一直吃到十一点半。直到服务员提醒,众人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。
老g先行离开了;老n与老l聊了一会儿,也站起身来,一起向外走去。
大z跟在老n身后,大q、o先生跟在老l身后,一同出去。
五个人出了海鲜餐馆的大门,老l要陪着老n到老n停车的地方去,大q、o先生便跟在老l身后一同过去。
雄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,路灯光线昏暗。老n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。
大q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餐叉,猛地扑到大z身上,朝着大z那只没瞎的左眼狠狠扎了进去,剜出了大z的眼球,接着迅速将餐叉戳进大z喉咙里,把大z的喉管挑断了。大z手中的机关枪掉在一旁。
o先生将大q从大z身上拉开,大q浑身都在抖,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。
“他杀了...”大q勉强地转过头来看向旁边面色铁青的老n与老l,竭尽全力解释道,“这个人杀了我们的母亲...”
大q腿一软跪在了地上,空洞地凝视着地面。
老l绕过大q,来到旁边大z身体前面看了看:大z躺在地上,一动不动,眼窝里与扎着餐叉的喉管上不断溢出血来。大z的眼球就在老l脚边。
“他死了。”老l拾起大z的眼球,望向老n说道。
o先生无力地站在原地,视线在大q、老l、老n三人身上反复来回往返。
大q喘着粗气,一边哭一边傻笑着。
“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你的母亲?”老n慢慢走到跪在路边的大q面前,蹲下来,冷冷地问道,“你有什么证据?”
“我们的母亲是...被一个码头工人...砸死的...”大q啜泣着,浑身抽搐着说道,“那个码头工人...右眼被人打瞎了...下巴上有一块菱形的疤痕...还有...两只手都没有小拇指...您的...手下...就是杀害我们母亲的仇人...我很抱歉,但是...”
“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呢?”老n淡淡地问。
“我...我怕..”大q手在裤子上反复摩擦着,裤子上沾满了大z的血,“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...”
老n叹了口气,站起身来。
“你想怎么办呢?”老n对着大q说,“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,对吧?”
“杀了我吧...”大q抬起头来,看着老n结结巴巴地说,“让...让我弟弟...留下...”
老n苦笑着点了点头。
他伸出一只手来,向老l示意;老l将大z的那把机关枪捡起来,递给了他。
大q举起双手,哆哆嗦嗦地看着老n,喘气速度和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。
“...您能放过我弟弟吗?...”大q僵硬地又问了一遍。
“不行,”老n摇了摇头,“你应该早点想好的。”
大q愣住了。老n举起机关枪,对着大q一阵扫射,子弹“哒哒哒哒”声过后,大q前胸布满了弹孔,倒在地上。
老n将枪口转向o先生。o先生惶恐地向后退了两步,以恳求的眼神看向老l。
“先生,求您了...”o先生看看老l又看看老n,“一条命换一条命,已经够了...我只想去赌场工作...我保证再也不会见到你们!...”
老n没有说话,老l望着o先生摇了摇头。
o先生感到一阵昏厥冲击头顶;他看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哥哥大q,绝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。他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倒下,他听到老n正向他走来。他仿佛看到老n换弹、举起枪、上膛,然后对准了他的胸口...
雄鹰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o先生睁开眼睛,看到一个身材高大、头发全白的人站在老n身后很远的地方。
“老n,把枪放下。”v先生说,“他们是好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