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第八十章

老太太不肯住嘛, 宋青瓷也没勉强，左右如今跟公婆不住在一块儿，往后再接她来孝顺的日子多着呢。

又过一日, 自家小妹来了。

彼时, 宋青瓷正在踩缝纫机, “噔噔噔”地忙活个不停。

宋小燕手里拿着一双小巧的布鞋，鞋面上绣着一朵朵花儿，瞧着费功夫得很。

宋青瓷接过来就笑, “难得做了双新鞋，怎不留着自己穿, 倒是巴巴地送来给我了？”

宋小燕也不见外，自己搬了个凳子在姐姐身边坐下，“我天天都得下地, 随便穿穿就行，穿新鞋那是埋汰鞋子呢。你跟我又不一样, 不穿好点儿怎么行？”

“埋汰啥？年轻小姑娘就该好好打扮打扮，装扮得漂漂亮亮才好。”

姐俩说着话呢, 宋小燕又打量起新收拾出来的屋子, 墙面是买的石灰粉新粉刷过的, 瞧着干净得很。

宋小燕就夸起周承礼，“二姐夫可真能干, 本来就是好房子，这一拾掇, 跟新房子似的，真好看！”

宋青瓷顺口便接道：“那是, 你姐夫这方面是没得说，眼里有活儿, 不稀力气，家里这些事情就没让我操过心……”

宋小燕听不下去了。

话是自己起的不错，不过，你好歹矜持点儿姐。

宋小燕心中腹诽，面上倒是如常，只顺手摸起缝纫机上叠放的劳动布，换了个话题，随口问了一句，“这是做衣服呢？哪里这么多布料？”

“这是给厂里工人做的工作服，早先应下工人要给他们发的，布料都找人裁剪好了，才开始做呢。”

本来不想自己做的，不过花钱找厂里帮忙人家嫌量少，要价就要得贵了些。宋青瓷没舍得，她还计划着慢慢给工人的工资提一提呢，干脆拿回来自己缝了。

宋青瓷解释过后便再次在机器前坐定，脚放在踏板上，一点一点，机器飞速转动，机针反复下压，将一片片布料连接起来。

不得不说，缝纫机用熟了，确实好用。

比起人工，机器车过的地方针脚又细又齐整，效率还高。

宋小燕眼巴巴地瞅着二姐的动作，改聊起宋欢欢，“……她跟那放电影的叫什么范简的亲事不是定下了嘛，听说她那老师的工作都辞了，往后跟范简一块儿住在城里，打算学学缝纫机好去县里制衣厂做女工呢。”

宋青瓷的脚顿了下，心里很是意外，“为了一个还看不见的制衣厂女工，老师的工作就这么舍弃了？”

想到当初宋欢欢对范简的稀罕，宋青瓷又不奇怪了。

“是啊，大家都很震惊，她那工作当初还是他爸托了关系弄来的呢，说不要就不要了，多可惜呀。”

宋小燕心疼得不行，恨不能以身代之，好在还有理智，“用老太太的话说，各有各的缘法，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！不过，制衣厂女工这个事儿倒也不算离谱，我从队里听来的消息，说是今年制衣厂业务量多，已经招了好几波人了，现在还是不大忙得过来呢……”

提起制衣厂种种，她眼神都明亮几分，口似悬河，显然是没少打听。

说到宋欢欢有希望招工进去，连带着队里有两户家底丰厚的人家一狠心也买了台缝纫机回去，对外也不说是为了制衣厂的招工，只道是为了让家里的闺女学一门技术，将来说亲时名头好听。

言语中，宋小燕的憧憬丶欣羡，了了可见。

宋青瓷便说：“既这么喜欢，那你也学学，咱妈虽然不可能给你买机器，但是我这不是有一台吗，你有空就来上手试试。”

想学吗？怎么可能不想呢。

宋小燕好几回梦里都是自己踩着缝纫机热火朝天做衣服的场景。

只是，当二姐真的说家里的缝纫机随她用时，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摇头。

“妈肯定不会让我经常过来的。天天要上工，回来还得帮着妈做饭，洗衣裳。剩下点时候都用来照看大哥家的小辉了。这孩子许是胎里没养好，老生病，我看大嫂是没耐心耗尽了，孩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她都当听不见……有时候，孩子哭闹得声音大了，她居然还会动手打孩子。你说，才半岁大的孩子，能知道啥？我瞧着怪不落忍的，有空就帮着照看一下……”

这话听着的人心里怪不得劲的，但也买法说什么。这孩子命算不得好，这么个年月却托生了个纤弱的身子，偏又生在这样的家庭，当爸妈的天天在地里累死累活挣工分，哪里对他精养得起来？

都说动物世界里面奉行“弱肉强食”的法则，其实，这个年月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呢。大嫂这么漠视这个孩子，未尝不是觉得孩子可能养不活，于是，先在心里放弃了他。

在农村，这样的情况多了去了，宋青瓷对他有些同情，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，她能做得有限。索性抛开这个话题，又说回宋小燕身上。

“家里头忙，你心疼妈丶心疼孩子我都清楚，咱们小燕是个心善的好姑娘，二姐心里骄傲着呢，只有夸你的份。只是，你如今大了，慢慢也当为自己考虑一二……我依稀记得，你小时候曾经也是想上学的，不过是爸妈不肯供你，才没念成。小时候咱们都要靠大人养，做不得主，心里再是想要什么，可大人不同意就没办法。可是如今，咱们都大了，我看得出你是想学的，如今，你确定还是要为了旁人，放弃一回吗？”

宋青瓷轻轻柔柔的几句话，却听得宋小燕心里一酸，眼泪都出来了。

不知何时，机器声停了。

宋青瓷递了张帕子过去，柔声道：

“当姐姐的心疼你，跟你说几句贴心话，要觉得有道理，便入了心，好生思考思考……”

不是宋青瓷闲得慌故意给家里找事儿，实在是这小姑娘过于懂事了。

心疼这个心疼那个，唯独忘记心疼自己。

不晓得姑娘家太乖巧懂事是要吃大亏的。

宋小燕也不知道为啥，突然感觉好委屈，哭得一抽一抽的，不能自已。

宋青瓷岿然不动，安安静静等她哭过了瘾，接着问道：“可想好了？”

宋小燕捂着帕子的手擦不下去了，恍恍惚惚地看向自家二姐，细声细气道：“那我还是学吧。”

“妈不同意我也来，大不了让妈骂几回。不过，妈还是很疼我的，骂几回肯定就心软同意了……”

宋青瓷就很满意。

小姑娘过于乖巧，只知道一味听爸妈的听姐姐的，没点儿自己的主意可不行。

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
等宋小燕回去跟爸妈一说，果然遭到了两人的反对。宋来宝觉得闺女学什么机器又没什么用，家里是肯定不会买缝纫机的，就算学会了不是放着手艺白吃灰。

苗大丽差不多也是一样想法，而且，小闺女能干又听话，在家能帮她负担不少家务。不在家的话，家中一大摊子家务，男人跟儿子都是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的玩意儿，儿媳又有三个孩子要照看，只有自己受累。

可宋小燕好不容易定了主意，执拗极了，甭管怎么骂，还是天天往她二姐家跑。到底是亲闺女，哪有不疼的，索性自己受一阵子累，松了口。

宋小燕高兴之馀，还生出些许惊疑兴奋。

一周宋小燕基本会来个四五天，从最基本的穿针引线开始，因着她勤快肯下功夫，两个月走直线到弯线，做些拼缝的简单活。

家具厂工人的工装也都赶在入秋时发了下去。

工装是统一的蓝色背带裤配格子衬衫，衣服袖口和下摆都是系扣的，裤子两边各有两个口袋，背面是两条斜十字花形的带子。

工人们爱不释手地摸着衣服，一遍遍地将手往兜里插，很兴奋的模样。

宋青瓷还请了师傅拿着相机过来厂房这边拍照，最初招聘的十个老师傅自不用说，连带周承礼和土宝两个临时工，以及宋青瓷丶蒋天赐一起照了一张十四人的大合照。

照片冲洗出来，宋青瓷第一时间看到了成片，簇新的黑白照中，是十四张笑容洋溢的面庞，里面的人或许不年轻，却透着勃勃生机。

宋青瓷的心扉倏然洞开，一股浓浓的满足感萦绕于胸，经久不散。

将照片装裱后就摆在大办公室陈列柜的橱窗中，刚放进去那几日，时常有工人跑去看。

众人都稀罕得不行，这张照片基本是这些人人生中第一张相片，觉得新奇又骄傲。

及至中秋，家具厂一人发了二斤月饼，二两茶叶，四瓶橘子罐头，一包红枣。数量不多，但都是平日不常见的稀罕东西。

全是宋青瓷带着蒋天赐满县城跑弄来的。

下班前一分，一群大老爷们“嗷”地一声就叫开了。

早几天就看见办公室那边放了一堆好东西，只是都不清楚用来做什么的，为此，他们还私下猜测说是蒋天赐外出拜访跑业务时候用的。也有人猜许是发给他们过节的，但几乎没人敢信。

如今证实的确是给他们的，个个都是喜得见牙不见眼的。就连宋青瓷自己都是，明明东西都是经她手过的，可众人排队领东西签字时，她也跟着大家一块儿兴奋地笑。

今年，她有两份中秋节礼，公社那边萧主任也让人给她送了一份，还是打发齐蕊送过来的。

宋青瓷拿到时候反应就很平淡，高兴也有，毕竟是节日福利嘛，哪有不开心的。

但是，就跟家具厂这边领福利的心情完全没法比。

齐蕊还当宋青瓷是在为她俩之前的不愉快赌气，实际宋青瓷早将之抛在了脑后，她管着家具厂那边一摊子事儿，哪有空琢磨这些有的没的。

中秋是不放假的，不过，家具厂这边宋青瓷是安排了下午可以提前两小时下班。

下班后，周承礼先去了一趟县里。

他二哥帮忙弄了一辆自行车，是从他战友手里买的，人家工作调动要换去别的城市，家里一些大件都不带走，便找熟人往外出。

自行车是永久牌的，买了没多久，保养得很好，有八成新，只要了一百块钱。

周承礼带着钱去拿车，又带着钱骑着车回来了。

“我拿钱给二哥，二哥他不理我，给二嫂，二嫂就说让我把之前送去的床和衣柜再拖回来……”

这自然是不可能的。

夫妻两个都知道这是人家在还人情呢，宋青瓷自然不会再讲什么，只是手往男人跟前一伸，“给你买自行车的一百块钱呢，拿来我收着，你粗枝大叶的，再给装掉了。”

周承礼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