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1 章
“祈月……”傅幸臣的目中有一丝恍惚, “居然是你……”
顾明宣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。她什么也看不见,到处是微蒙的光线。
忽然想起她还有个系统。
——是否啓用“全视之眼”?本次啓用将消耗50%进度条。
——是。
顾明宣的视野里起了变化,微光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形, 但那是飘忽的, 半透明, 甚至有点像显像有了点故障的投影仪, 忽闪忽闪的, 看不真切。
全视之眼要在极度渴望的情形下才能看见,顾明宣不知道这是自己没有那么渴望的缘故,还是这团光干扰的缘故。
那团不甚清晰的人像悬浮在半空,长发, 宽袍, 看不清五官, 但眉心有一点和傅幸臣一模一样的鲜红小痣。
“好啊,你下界之后原来是到了这里, 还成了月神。”
傅幸臣看着他,“你只剩一缕元神,守在这里做什么?”
祈月声音低沉:“在等你。”
“等我?你知道我被罚下界?还知道我会来到这里?”
“你私纵罪仙,犯了天条,势必会被贬谪到下界。我的出逃是你的宿因, 天道多半会将你牵引至此。我不知道你下界之后还能不能记得我, 但事情因我而起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祈月的人影飘近了一些,“长梧, 我将最后一缕元神送给你, 权当赔罪。”
“我不用你的元神!”傅幸臣踏上前一步,“我来找你解毒的……不老药既是你炼制出来的, 你一定有解药!”
祈月的身影一顿,喃喃:“不老药……难怪,她飞了出去。”
引渡蝶依旧飞在顾明宣身侧,祈月伸出手,引渡蝶如受召引,飞向祈月。
但引渡蝶飞到一半便停下来,中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阻止它,它极力地扇动翅膀,却无法再靠近一步。
祈月上前一步,那无形的屏障也上前一步,引渡蝶被迫退后。
一人一蝶之间的距离永远停留在三寸之间,无法触碰。
明明是模糊的面容,顾明宣却在祈月脸上看到了一股悲伤。
“是的,我做出了不老药。”
微光之中,光影变幻,祈月的身影轻烟一样化开,幻化出青山绿水,蓝天白云,鲜花遍地,小鹿飞奔,孩童嬉戏。
老妪的拎着篮子,颤巍巍地走向在池塘边垂钓的年轻人。
年轻人俊美至极,眉心一点朱砂痣,格外清艳。
他听到了脚步声,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,却故意装作没听见,等身后的人近前,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伸手蒙住他的眼睛。
可他没有等到,脚步声里传来沉重的一下声响,老妪跌倒在地,篮子里的果子滚落一地。
“阿苑!”年轻人扔了鱼杆,扑上去抱起老妪。
“我没事,就是脚下滑了一跤……可能是因为才下过雨吧。”
老妪虚弱地微笑,她的面容已经苍老,头发也已经花白,但笑容却还带着少女才有的纯真,“你的不老药到底做好了没有?再不好,我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好了,快好了,快好了。”他一叠声地答。
轻烟再度散尽,画面转到一间宫殿当中,一名死囚跪在地上,年轻人喂他吃下去一颗丸药。
丸药很快发生作用,死囚嘴里“嗬嗬”作响,面容开始扭曲。时间飞速流逝,死囚从中年变成青年。
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惊喜,然而他没能高兴多久,死囚已经从青年变成少年——
“顾明宣!”傅幸臣猛然冲过来,将顾明宣整个人抱在怀里,挡住她的视线,“不要看!”
他不知道顾明宣开啓了全视之眼,视线穿透了他的胸膛,看到了全部过程。
从中年到青年时还好,从青年到少年,再到幼儿,每一个变化骨肉都要挤压,肉缩骨断,多馀的血肉和骨骼被挤出身体,人偏偏还保持清醒,在极度的痛苦中完成变化,最终缩成一个婴儿般的大小,闭上眼睛躺在碎骨和血肉堆上死去。
顾明宣的眼睛睁到极大,生平头一次感谢自己的专业,血肉和尸骨看得多了,倒也没有多难承受。
只是此刻才明白,为什么月夷人会把不老药列为极刑。
“我以后,就会变成这样,是吗?”顾明宣喃喃问,同时有了决定,“那等我开始变小,拜托你一定要杀了我。”
傅幸臣低下头,在她的空洞的眼神里发现了真相——他挡不住,她还是看到了。
“祈月!”傅幸臣喉咙嘶哑,“我不要你的元神,我要解药!”
“没有解药……”
轻烟化成的画面再度变幻,白发苍苍的老妪脸色灰败,安稳合目躺在棺木中,年轻人一遍又一遍地往她心口渡入仙气,但那点微光像风一样穿透她身体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年轻人握着她的手痛哭,那只由年轻握到苍老的手冰冷,再也无法蒙住他的眼睛。
坟茔盖上,子子孙孙跪在坟前恸哭,年轻人站在最前面,仿佛站成了一截枯木。
一点淡蓝色的光芒在坟头出现,凝出一只蝴蝶,绕着年轻人飞了一圈,最终停在年轻人胸口。
年轻人怔住,随后,泪如雨下。
顾明宣眼睛也有点发涩。
原来这才是历史传说的真相——不是爱人拒绝了不老药,而是不老药根本没有成功。
连药都没有做成,怎么会做解药?
更何况——他的本意是做出良药拯救爱人的衰老,怎么会想到去做解药?
“不……一定有,一定有——”
傅幸臣眼中似有绽出血丝,眼神狂乱,“我不相信……我放弃了衍天大阵,我甚至开始重建月夷,拯t救苍生……我做了这么多善事,天道在上,它难道什么都看不到?!我做了这么多,凭什么没有解药?!凭什么!”
“长梧,”祈月低声,“你我本是罪仙,求不得,爱别离,本就是我们要经受的惩罚。只要我们有所求,有所爱,便注定会失望,有多爱,就有多痛苦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
傅幸臣眼中全是暴戾,“是上天错了!这里的人不是人,全是一根笔杆子编造出来的假人,你竟然爱上这里的假人,为她不惜自贬下界,你愚蠢至极!我为什么要会放过你?我根本就不该放过你,我应该……应该杀了你!”
他一手扼住祈月的咽喉,可惜那只是一缕元神,转眼像化作轻烟,在顾明宣身旁出现。
祈月叹息:“他疯了。他比我执着,比我痛苦。”
傅幸臣向祈月冲过来,仿佛要将满腔愤懑全加诸在祈月身上。
这一次祈月没有再化开,他愿意承受傅幸臣的愤怒:“吾友,求不得虽苦,爱别离虽痛,但你不觉得,能跟她相遇,便能抵消这一切的痛苦吗?比起九重天上像白纸一样地老天荒地活着,在人间的生老病死才是真正地活着……”
元神如轻烟般没有实质,傅幸臣的指尖掐进的是自己的掌心,鲜血一滴一滴从掌心落下:“我不要活着,我早就活够了,我只要她活着,只要她活着——”
说到最后一句,声音仿佛要撕裂,依旧的狂怒的脸,眼中却蓄着泪光。
从永宁侯府初见起,从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,顾明宣就很少看见他的泪。
他受过那么多的苦,哪怕是死刑犯都有尽头,但他没有尽头。
他的痛苦周而复始,永无止境。
他却只在意她能不能活着……这个人啊,活了这么久,怎么是个傻的?
顾明宣擡手抹去脸上的泪水,笔直地走向傅幸臣,张开双臂,抱住傅幸臣的腰,整个人埋在傅幸臣怀里,就像小鸡在下雨天钻进母鸡的翅膀下,贴得很紧,抱得很用力。
傅幸臣在狂怒中回了一点神,有点僵硬地低下头,看见顾明宣乖乖贴在他胸膛上的脸。
“我还活着呢,幸臣。”
因为才哭过,顾明宣的眸子亮晶晶的,带着一层水光,鼻头红红的,嘴唇也红红的,“等我死了你再揍人行不?可以挑个真人揍,揍假人多没意思?”
傅幸臣整个人像是在失控与理智的边缘,眼神一忽儿狂乱,一忽儿哀伤。
“没解药就没解药吧,又不是马上就会死,我还得请你帮个忙。你答应我啊。”
傅幸臣僵硬着没有反应。
顾明宣晃了晃他:“你答应嘛。”
“……答应什么?”
终于僵硬着开口了。
顾明宣露出一个笑容,笑容大大的:“帮我涨点进度条。”
她说这话时声音有点低,然后伸手捧住了傅幸臣的脸,忽然想起点什么,回头向祈月道:“那个,虽然知道你不是人……但能不能麻烦你转个身?非礼勿视。”
祈月没有转身,他像轻烟一样消散了。
蒙蒙亮的微光中,顾明宣捧着傅幸臣的脸,认认真真地道:“亲一个。”
然后微微踮起脚,亲了上去。
傅幸臣的掌心还滴着血,拳头却已经舒展开来,他想托住她的头,又怕血沾上她,于是改用手背。
手背托得不严实,他的头便更低了一些,深深俯首。
“唔唔……”顾明宣稍微抗议了一下,傅幸臣松开她一点,眸子里的疯狂和戾气尽消,只剩蕴着水汽的缠绵。
“腰要断了。”顾明宣抱怨。
傅幸臣于是托住顾明宣的腰,让顾明宣直起身,但顾明宣没有再来一次的打算,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。
因为全视之眼而空了一大截的进度条瞬间充满,抵达——70%。
“草!”顾明宣没忍住。
“怎么了?”傅幸臣问。
“我有个新权柄,据说可以破开时空,”
顾明宣指了指祈月,祈月在不远处显形,淡蓝色的引渡蝶依旧在他身边徘徊却不能近,“我想把那个东西破开,但进度条还差10%。”
傅幸臣看向祈月和引渡蝶,目光忽然冷下来:“他至少还有一只蝴蝶,凭什么帮他?”
引渡蝶的生成,来自于祈月渡入的大量仙气,那些仙气虽然没能救回阿苑的性命,却接引了阿苑的灵魂。
而我……如果你死了,我什么也没有。
顾明宣:“这是系统给我的任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