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月圆之夜,紫金之颠,一剑西来,天外它仙。”
李燕北道:“那一战的日子本来是八月十五,地方本来是在袜陵的紫金山上,可是西门吹雪却坚持要将日期延后一个时间,地方也改在这里。”
陆小凤道:“我知道。”
李燕北道:“自从八月十五那一天之后,江湖中就再也没人看见过西门吹雪的行踪。”
陆小凤叹了口气,这件事他当然也知道。
他虽知道西门吹雪去处,却不能告知他人。就像自己知道一个秘密,却无人共享,憋得难受。
李燕北道:“所以大家都认为西门吹雪一定是怕了叶孤城,一定已躲起来不敢露面了。”
陆小凤道:“但你却知道他绝不是个这么样的人!”
李燕北点点头道:“所以别人虽然都已认为他必败无疑,却还是要赌他胜,无论多少我都赌。”
陆小凤道:“这机会杜桐轩当然不会错过。”
李燕北道:“所以他跟我赌了。”
陆小凤道:“用他的地盘,赌你的地盘。”
李燕北道:“他若输了,另外还得多加六十万两银子。”
陆小凤道:“我知道,一个月以前,就有人愿意以三博,赌叶孤城胜!”
李燕北道:“前两天的盘口,已经到了以二博一,每个人看好叶孤城,直到昨天上午为止,杜桐轩还认为他已十拿九稳。”
陆小凤道:“直到昨天上午为止。”
李燕北道:“因为昨天下午,情况就已突然改变了。”
陆小凤道:“哦。”
李燕北凝视着他,道:“你难道真的还没有听说叶孤城已受伤的消息。”
陆小凤摇头,显得很吃惊:“他怎么会负伤的有谁能伤了他。”
李燕北道:“唐天仪。”
陆小凤皱眉道:“蜀中唐家的大公子。”
李燕北道:“不错”
陆小凤道:“叶孤城久居海外,怎么会和蜀中唐家的人有过节。”
李燕北道:“据说他们是在张家口附近遇上的,也不知为了什么,发生冲突,叶孤城虽然以一着天外飞仙重伤了唐天仪,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。”
“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,除了唐家的子弟外,天下无人能解。无论谁中了他们的毒药暗器,就算当时不死,也活不了多久……”,李燕北道:“这消息传到京城,那些买叶孤城胜的人,一个个全都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,有的人急得想上吊,有的人想尽干方百计,去求对方将赌约作废。”
陆小凤道:“对方若是死了,这赌约自然也就等於作废了。”
李燕北冷笑道:“所以杜桐轩才一心要将我置之於死地!”
陆小凤叹了口气,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他总算已完全明白。
李燕北道:“据说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,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个人因此而死,连西城王府里的护院铁掌翻天,都被人暗算在铁狮子胡同后面的陋巷里,因为他也赌了八千两银子,买西门吹雪胜。”
陆小凤叹道:“想不到八千两银子,也已足够买人的一条命。”
陆小凤看着面前的猪头肉和火烧,忽然觉得胃口变得很坏。
“有没有人亲眼看见叶孤城和唐天仪的那一战”,他忽然又问。
李燕北道:“没有。”
陆小凤再问:“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,又怎知这消息是真的。”
李燕北道:“因为大家都相信说出这消息来的人,绝不会说谎话。”
陆小凤道:“这消息是谁传来的。”
李燕北道:“老实和尚。”
陆小凤说不出话了。
对老实和尚的信用,无论谁都无话可说的。
李燕北道:“老实和尚是昨天午时过后到京城的,一到了之后,就去耳朵眼吃花索水饼,吃一个饺子,叹了口气!”
猪头肉上的油,已在北国九月的冷风中凝结,看来也像是一层薄薄的白霜。
李燕北道:“那时天门四剑恰巧也在那里吃饺子,就问他为什么叹气,老实和尚就说出了这消息。”
听见这件事的人,当然还不止天门四剑。
李燕北道:“除了老实和尚和天门四剑外,这半个月来,已赶到京城来的武林豪杰,已有四五百位。”
陆小凤看着猪头肉上的油腻,忽然觉得想呕吐。
李燕北道:“据我所知,九月十五之前,至少还有三四百位武林中人会到这里来,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门人,十位帮主,二三十个总膘头,甚至连武当的长老木道人,和少林的护法大师们都会到,只要是能抽得开身的,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。”
陆小凤突然用力一拍桌子,冷笑道:“他们究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成了什么东西,看成了两只变把戏的猴子,看成了两条在路上拾肉骨头的野狗。”
猪头肉和火烧被震得从桌上跳起来,又落下,滚在路边。
李燕北吃惊的看着陆小凤。
他从未看见过陆小凤如此激动,也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会如此愤怒。
他忍不住问:“你难道不是为了要看这一战而来的。”
陆小凤握紧双拳,道:“我只希望永远也看不到他们这一战。”
李燕北道:“但现在叶孤城既然已负伤,西门吹雪已绝不会失败!”
陆小凤道:“无论他谁胜谁负都一样!”
李燕北道:“西门吹雪难道不是你的朋友。”
陆小凤道:“就因为他是我的朋友,所以我才不愿看着他像条狗一样,为了抢根看不见的肉骨头,跟人拼命。”
李燕北还是不懂:“什么是看不见的肉骨头。”
陆小凤道:“虚名。”
别人眼中的虚名,就是那根看不见的肉骨头。
陆小凤冷笑道:“这一战他若胜了,你就可以将杜桐轩的地盘据为已有,那些自鸣清高的剑窖们,也可看到一场精采的好戏,看出他们剑法中有什么绝招,有什么破绽可是他自己呢!”他自己岂非已胜了,可是他纵然胜了,又有什么好处,又有谁能了解胜利者的那种孤独和寂寞
李燕北终於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。
他静静的凝视着陆小凤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这一战是他们自己要打的,并没有别人逼他们,当然没有。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逼他们做任何事。”
李燕北道:“我也是西门吹雪的朋友,我并不想要他跟人拼命,更不想利用他去抢老杜的地盘,可是他自己若要和人决斗,我也没法子阻拦。&“他盯着陆小凤,一字宇接着道:&“甚至连你也没法子阻拦。”
陆小凤虽不愿承认,也不能否认。
李燕北道:“最重要的是,就连他们自己,也同样无法阻拦!”
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样子的,一个人只要活在这世界上,就有很多事是他非做不可的,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去做都一样。
陆小凤忽然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我累了,我想去洗个热水澡,浴池是用青石砌成的,水很热。陆小凤把自己整个人泡在热水里,尽量放松了四肢,他实在觉得很疲倦,一种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疲惫和厌倦。”
每当他做成了一件大事,破了一件巨案后,他都会有这种感觉,但却从没有像这次这么深。
绣花大盗丶金九龄丶鲁少华丶公孙大娘丶江重威丶欧阳情丶薛冰……他连想都不愿再想起这些人。尤其是薛冰。
只要一想起薛冰,他心里就像是被针在刺着,绣花针,恶毒尖锐的绣花针。为了逃避这种痛苦,他甚至连公孙大娘都不愿再见。所以一到了金陵,他就偷偷的溜了。
只可惜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些他不能逃避,也逃避不了的事,西门吹雪丶叶孤城丶杜桐轩丶老实和尚……
他好不愿再想下去,忽然道:“西门吹雪一定也已到了京城。”
“你有把握确定。”
李燕北正伏在浴池的边沿上,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,正在用力替他擦背。
这地方是他的地盘。
他在这里,就正如君王在自己的城堡里同样安全。
陆小凤道:“西门吹雪一向有种奇怪的想法。”
“什么想法。”
“他总认为杀人和被杀都是件非常神圣的事。”
“哦。”
陆小凤道:“所以他无论和谁决斗,一定都会在几天之前就赶到那里去,先斋戒三口,再焚香休浴。”
李燕北忽然笑了笑,道:“你认为他这么样做很奇怪。”
“你认为不奇怪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李燕北道:“因为我若是他,我也会这么样做的。”
他举手示意,叫那大汉擦得再用力些,十多年来醇酒美人的享乐生活,至今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丑陋的痕迹。
他的腹部依旧平坦,肌肉依旧充满了弹性,这每天一次的热水澡和强力按摩,对他的帮助实在很大。
“斋戒和休浴都可以使人的精神健旺。事先到决头的地方去,熟悉当地的情况,决战时就可以占尽地利,所以我一直认为西门吹雪绝不是个容易被击败的人,若没有七分以上的把握,他根本不会出手。”
陆小凤道:“所以你也认为他一定已到了京城。”
李燕北道:“正是。”
陆小凤道:“只不过直到今天,你还没有发现他的行踪。”
李燕北道:“还没有。”
陆小凤皱眉道:“两个像他们那么样引人注意的人到了京城,竟连你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,这倒真是件怪事。”
李燕北也皱了皱眉,“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谁。”
陆小凤道:“孙秀真。”
李燕北道:“是个女人。”
陆小凤道:“是个很美的女人!”
李燕北道:“在决战之前,他会带着个女人在身边。”
陆小凤道:“别的女人他绝不会带,可是这个女人却不同。”
李燕北的浓眉皱得更紧,过了很久,才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幸好叶孤城已负伤,否则……”他已经听出陆小凤言外之意。
一个男人,身边跟着一个女人,又会有什么原因,就连西门吹雪也不能免俗。
英雄难过美人关。
他翻了个身,声音突然停顿。
热气弥漫的浴室门外,忽然出现了条幽灵般的人影。
李燕北厉声喝问:“什么人。”
这人没有回答他的话,却阴侧侧一笑,道:“今天你不该到这里来洗澡的。”
因为杜桐轩既然能收买孙冲,就同样也能收买替你擦背的人!精赤着上身的大汉脸色已变了,想冲出去,李燕北却已拧住了他的臂。
他本来也是个强壮而有力的人,可是在李燕北手下,他却全无挣扎反抗的馀地。他想挣扎时,已听见自己肘骨拧断的声音。
“巾上有毒,若要解药,到前门外的春华楼去等。”
这人影的行动也快如鬼魂,袍袖一拂,人已不见。
李燕北大喝道:“朋友是什么人,为何不容李某报答相救之恩。”
只听这人声音远远传来,道:“到了春华楼,你就知道我是谁了,那时,你再报答我也不迟,”
说到最后一句话,声音已远在十馀丈外。
李燕北一把夺下那大汉手上擦背的布巾,大汉正失声惨呼,李燕北已将毛巾塞入他嘴里。他呼声骤然停顿,身子突然一阵抽搐,全身立刻跟着收缩,突然间就倒在地上,动也不能动了。这块白浴巾上竟赫然真的有毒。
刚才这大汉用力替他擦背时,巾上的毒性,已渗入他的毛孔,渗入他的肌肤里。
李燕北全身的肌肉,突然变得无法控制,不停跳动起来。
陆小凤也不禁动容,“厉害的杜桐轩,好恶毒的手段。”
“刚才那个人又是谁。”,李燕北用力握紧双拳,控制着自己:“他怎么会知道杜桐轩的阴谋为什么要赶来救我。”
“要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法子,到春华楼去。”
春华楼也在李燕北的地盘里。他们是坐车去的,李燕北虽然喜欢走路,可是为了怕毒性发作,他已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气。
看见他的人,对他还是和平时同样尊敬,远远的就弯下腰来躬身问安。
谁也看不出这虎豹般的壮汉,生命已危在旦夕。
李燕北对这些人当然已没有平时那么客气,无论谁身体里若是埋伏着一包随时都可能会引燃的火药,心情都不会太好的。
春华楼。
春华楼的地方很大,生意很好,他们来的时候,本来已位无虚席。
可是李燕北无论到了什么地方,都自然会有人站起来请坐的。他们选了张居中的桌子,面对着楼梯,只要有人上楼,他们一眼就可以看见。
没有人上楼,只有人下楼。
看见李燕北的满脸杀气,知趣的人都已准备溜了。
已有人在悄悄的结帐,也有人在窃窃私议。
李燕北和陆小凤已经坐了下来。
突然间,所有的声音竞一起停顿,所有的眼睛,都盯在一个人身上。一个刚走上楼来的人。
这人很高,很瘦,穿着极考究,态度极斯文,年纪虽不甚大,两翼却已斑白,一张清瘤瘦削的脸上,仿佛带着三分病容,却又带着七分威严,令人绝不敢对他有丝毫轻视。
他穿着的是件宝蓝色的长袍,质料颜色都极高雅,一双非常秀气,保养得也非常好的手上,戴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戒指,腰畔的丝绛上,也挂着块毫无暇疵的白玉壁,看来就像是朝迁中的清贵,翰苑中的学士。
事实上,有很多人都称他为学士,他自己也很喜欢这名字。但他当然并不是真的学士。
他是微笑着走上楼来的,可是每个人看见他都似已笑不出。
尤其是李燕北,脸色更已发青。
没有人想得到杜桐轩居然会出现在李燕北的地盘里,就正如没有人想得到豺狼会走入虎穴一样。
这十年来,杜桐轩的足迹确实也从未离开过城南一步。
杜学士一向都是个极谨慎,极小心的人,今天怎么会忽然变了性更令人想不到的是,他居然笔直走到李燕北面前,微笑抱拳,道:“李将军别来无恙。”
他喜欢别人叫他杜学士,李燕北却最恨别人叫他李将军。
陆小凤笑了。
他觉得无论学士也好,将军也好,这两个名字听来都有点滑稽。
杜桐轩也在看着他,微笑道:“阁下莫非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陆大侠。”
陆小凤笑道:“你不是学士,他不是将军,我也不是大侠,我们大家最好都不必客气。”
杜桐轩居然面不改色,态度还是彬彬有礼.看他的样子,就连陆小凤都看不出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城南老杜。
李燕北目光刀锋般盯着他,突然道:“我若是你,我绝不会到这里来。”
杜桐轩道:“我不是你,所以我来了。”
李燕北道:“你不该来的。”
杜桐轩道:“我已来了。”
李燕北冷笑道:“你要来,可以来,要走,只怕就很不容易!”
杜桐轩居然又笑了:“李将军要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,用的难道就是这种法子。”
李燕北怔住了。
杜桐轩已伸出那双戴着汉玉扳指的手,拉开椅子坐下来,微笑道:“我本来以为你至少应该请我喝杯酒的。”
李燕北终於忍不住问道:“刚才救我的人真是你。”
杜桐轩点点头。
李燕北盯着他,道:“今天一日间,两次要杀我的也是你。”
杜桐轩淡淡道:“有时我是个很容易改变主意的人。”
李燕北道:“是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主意。”
杜桐轩没有回答这句话,却忽然提高声音道:“解药。”
这两个宇刚说出口,他身后就忽然多了个人。一个枯瘦矮小的黑衣人,惨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表情,却配上了一双深深凹下去的漆黑眼睛,若不是双眼睛,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死人。
酒楼上这么多人,竟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来的。
死人般的脸,鬼腿般的身法--李燕北立刻发现他就是刚在浴室外候忽来去的人。
他已伸出双魔爪般的手,将一只惨碧色的木瓶摆在桌上。
杜桐轩道:“这就是解药,你最好快乘毒性还未发作之前,赶快吃下去。”
李燕北握紧双拳,要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前,接受城南老杜给他的解药,实在是件很难堪的事。
可是他偏偏不能拒绝。
杜桐轩也知道他不能拒绝,悠然道:“我本是专程为你送解药来的,可是现在……”
李燕北道:“现在你又改变了主意。”
杜桐轩笑了笑,道:“我只不过忽然又想起件事要问问你。”
李燕北道:“什么事。”
杜桐轩道:“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将我们的赌注再增加一些。”
李燕北又怔了怔:“你还想把赌注再增加。”
杜桐轩道:“你不敢。”
李燕北道:“你还想增加多少。”
杜桐轩道:“你还有什么可赌的。”
李燕北的手又在桌下握紧:“我的四大钱庄里,还存着有八十多万两银子。”
杜桐轩道:“那么我明天一早就也存一百二十万两进去。”
他眼睛里发着光:“我不想占你便宜,我们的赌注还是以三博二。”
李燕北的眼睛里发出了光,盯着他一字字道:“我若输了,就立刻离开京城,只要你活着一天,我就绝不再踏入京城一步。”
杜桐轩道:“我若输了,就立刻出关,只要你活着一天,我就绝不再入关一步。”
李燕北道:“一言为定。”
杜桐轩道:“击掌为信。”
两个人慢慢的伸出手,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。酒楼上忽然又变得完全没有声音。
这一场赌实在赌得太大,他们无异已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上了,大家看着他们的手,自己的手心里仿佛也在为他们捏着把冷汗。
只听&“拍&“的-声,掌声一响。这一响掌声,也不知是为谁敲响了丧钟李燕北的表情很沈重,过了很久,才慢慢的放下手。
杜桐轩却笑得更得意:“你一定很奇怪。为什么我明知叶城主已负伤,还要跟你赌!”
李燕北并不否认,他实在很奇怪。每个人都在奇怪。社桐轩一向小心谨慎,没有把握的事,他本来绝不会做的。他为什么会如此有把握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!
风从窗外吹过,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,然后就看见六个乌发垂肩,白衣如雪的少女,提着满篮□□,从楼梯一路洒上来,将这鲜艳的菊花,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。
一个人踩着鲜花,慢慢的走了上来。他的脸很白,既不是苍白,也不是惨白,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。
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,但却亮得可怕,就像是两颗寒星。他漆黑的头发上,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,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。他走得很慢,走上来的时候,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,又像是天上的飞仙,降临人间。
李燕北不认得这个人,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,但却已猜出这个人是谁!
&“一剑西来,天外飞仙,&“
白云城主叶孤城竟然来了。
他没有死!
他全身都仿佛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眼花的光采,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。
李燕北看着他,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,心也已沈了下去。
叶孤城并没有看他,一双寒星般的眼睛,正盯着陆小凤。
陆小凤微笑。
叶孤城道:“你也来了。”
陆小凤道:“我也来了。”
叶孤城道:“很好,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。”
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,因为叶孤城的目光已忽然从他脸移开,忽然问道:“哪一位是唐天容。”他嘴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,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里一个人的身上。
这个人一张本来很英俊的脸,现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。
他一直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,连陆小凤上来时都没有注意到他。
他的年纪还很轻,衣着很华丽,眼睛里却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。
这双眼睛也正在盯着叶孤城,一字字道:“我就是唐天容。”
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坐着的七八桌人,忽然间全都散开了,退到了两旁角落里。
叶孤城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。”
唐天容点点头。
叶孤城道:“你是不是在奇怪,我怎么直到现在还活着。”
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动,道:“是谁替你解的毒。”
这句话问出去,大家都知道老实和尚这次还是没有说假话。
叶孤城的确受了伤,的确中了唐家的毒砂。
可是唐家久已令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,在叶孤城身上竞似完全没有什么效力。是谁替他解的毒。
大家都想听。
叶孤城回答这句话,叶孤城却偏偏没有回答,淡淡道:“本来无毒,何必解毒,”
唐天容道:“本来无毒。”
叶孤城道:“一点尘埃,又有何毒”
唐天容脸色变了:“本门的飞砂,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点尘埃。”
叶孤城点点头。
叶孤城有这个资本,唐门的毒砂的确厉害,但叶孤城的‘天外飞仙’也很厉害,都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。
唐天容也不再说话,却慢慢的站了起来。
解开了长衫,露出了里面一身劲装。
他的服装并不奇怪,也不可怕。
可怕的是,紧贴在他左有胯骨的两只豹皮革囊,和插在腰带上的一双鱼皮手套。
酒楼上又变得静寂无声,每个人都想走,却又舍不得走。
大家都知道就在这里,就在这时,立刻就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开始。
唐天容脱下长衫,戴上手套。
鱼皮手套闪动着-种奇怪的碧光,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。
叶孤城静静的站着,看着,身后已有个白衣童子,棒来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。
剑已在手。
唐天容盯着他手里的这柄剑,忽然道:“还有谁认为本门的飞砂只不过是一点尘埃的。”
当然没有,唐天容道:“若是投有别人,各位最好请下楼,免得受了误伤!舍不得走的人,也只好走了。唐家的毒砂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,甚至比瘟疫更可怕,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。”
叶孤城却忽然道:“不必走。”
唐天容疑惑道:“不必。”
叶孤城淡淡道:“我保证你的飞砂根本无法出手!”
唐天容脸色又变了。
唐家毒药暗器的可怕,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,也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!
纵然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,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。
但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。
叶孤城的手一动,剑光已飞起!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,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,那已不仅是一柄剑,而是雷神的震怒,闪电的一击。
剑光一闪,消失。
叶孤城的人已回到鲜花上。
唐天容却还是站在那里,动也没有动,手已垂落,脸已僵硬。
然后每个人就都看见了鲜血忽然从他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来。
眼泪也随着鲜血同时流了下来。
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中,是永远再也没法子发出暗器了。
对唐家的子弟说来,这种事甚至比死更可怕,更残酷。
现在叶孤城的目光,已又回到陆小凤脸上。
陆小凤忍不住道:“好一着天外飞仙。”
叶孤城道:“那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。”
陆小凤道:“我承认。”
叶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问了句奇怪的话,“西门吹雪呢。”
陆小凤道:“我不是西门吹雪。”
奇怪的问话,也只有用奇怪的话回答。
叶孤城笑了,凝视着陆小凤,缓缓道:“幸好你不是。”
他微笑着转过身,走了下去。
然后这酒楼就忽然变得像是一锅刚煮沸的滚水,起了一阵骚动。
有的人大声争议,有的人抢着奔下楼,抢着将这消息传出去。
叶孤城既没有死,也没有伤。
每个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剑法。
天下无双的剑法!李燕北也看见了,看得很清楚,所以现在他眼前似已变得空无一物。
杜桐轩看着他,忽然笑道:“你现在应该知道,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吧!”
李燕北没有回答,也不必回答。
杜桐轩道:“我一向只杀人,不救人,这次却破了例,因为我不想你死。”
他微笑着站起来,慢慢的接着道:“因为死人不能付帐,付赌帐。”
赌帐。只有死人,才可以不付这笔赌帐。
只要李燕北还活着,就非付不可,言而无信的人,是没法子在这地方混的!现在那一战虽然还未开始,但每个人都认为李燕北已输定了,输了就非付不可。若是付了这笔赌帐,就算还活着,也已跟死人差不多了。
李燕北慢慢的拿起了桌上的解药,忽然笑了笑,道:“不管怎么样,杜桐轩总算救过我一次。”
他笑得实在很勉强,拿着解药的手,也仿佛在轻轻发抖。
李燕北邀请陆小凤住到他的府上,李燕北有十三个姨太,这次,他去的是十三姨公馆。
陆小凤在这里见到了欧阳情。
十三姨不停地想要撮合陆小凤和欧阳情。
但陆小凤却装傻,欧阳情眼里的的感情不可能作假,炽热无比,可陆小凤却不能接受,更不想接受。
陆小凤从欧阳情那里得知杜桐轩被杀的消息。
为查明杜桐轩死於何人之手,陆小凤通过龟孙大爷找到大智丶大通,岂料龟孙大爷遭人陷害后,陆小凤才知道龟孙大爷就是大智丶大通。
龟孙大爷断气前念叨一个“马”字。
龟孙大爷刚死,在李燕北的府上,晚饭时,欧阳情亲手为他准备的酥油泡螺,他听到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吹竹声,竟赫然跟陆小凤下午在砖窑外听见的那种吹竹声完全一样。
吹竹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,并不太远,从这座宅院的西墙掠出去,再穿过条窄巷,就是个看来已荒废了很久的庭园。
作者有话要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