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

繁华的独栋别墅矗立在a区边缘。

黑檀木桌上蜿蜒着无色的液体，桌旁的一面墙上，挂满了红发女人的照片。女人长着一张精致完美的脸，对着镜头浅浅微笑，眉梢间尽是妩媚。

挂在正中的是张海报，女人身着黑色吊带裙，坐在红皮沙发上，指尖执着高脚杯，红唇微启，神态十足魅惑。

灯光下的人影和烟雾晃着，燃烧的烟头对准人脸，一次一次地戳了进去。

低沈的嗓音一遍遍地低吼着：

“喻念槿。”

“喻念槿。”

“喻念槿，我要你死。”

……

直到烟头熄灭，海报已被烧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窟窿。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，凝视了墙壁上的女人许久，才擡脚离去。

·

地下停车库空无一人，矮个子男人在前方带路，特意避着摄像头走。

喻念槿被高个儿单只手箍住肩膀和手臂，脖子上架着把雪白的刀子。

喻念槿微侧过眼，想看清周围情况，却听见男人凑在耳畔，低声说着：“你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就割断你的脖子。”

“嗯。”喻念槿紧咬着牙关，点了点头。

喻念槿的右脸被墙壁蹭破一层皮，鲜红的血珠子透过皮肤渗透出来，脸蛋脏兮兮的。顾不上脸颊的疼痛，喻念槿动了下眼珠子，大脑飞速运转着。

手机还在自己的口袋里，她还有机会。

矮个男人扭过头，冷嘲道：“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逃走吧？今天落在我们手上，你他妈就别想活！”

喻念槿冷笑一声，抿了抿干裂的嘴唇，语气异常平静。

“你们杀了人，就不怕坐牢？”

矮个子哼道：“你以为那个地方我没去过吗，老子要是怕，今天就不敢接着个活儿！”

喻念槿叹了口气，停止抵抗了，“好，那好歹让我死个明白。是谁这么恨我，来雇你们来取我的命？”

矮个子阴恻恻地笑：“你自己得罪了人，怨不得别人。”

高个子冷声打断：“别和她说太多。走，快上去，朝没装监控的地方走。”

“嗯好。”

喻念槿擡了下眼皮，“你们对医院里的路线这么熟悉，今晚是特意蹲这儿等我的吗？”

护工电话里说张文强莫名失踪，她才连忙从家里赶了过来。如果不是护工的问题，那只能是……

病房被监听了。

是谁？

害死她父母的凶手？

还是职场上想要她命的对手？

“你留着阎王殿里问吧。”矮个儿被她问的很不耐烦，眼见着已经快离开地下车库了，於是本性暴露，一把抓住喻念槿的头发往后拉扯。

高些的男人收了刀松了手，退到一边冷眼旁观。

喻念槿身后一松，半伏在地。

矮个子抓住喻念槿的头发，对她踢打掌掴，边打边骂：“让你多嘴，让你再问！”

“呃，咳咳。”

身体传来剧烈的的疼痛。喻念槿不哭也不求饶，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地上。

喻念槿的眼睛已经被打得红肿，她强忍住眼底的涩意和心底的恐惧，弓起身子从兜里摸索出手机。

“柯颜，柯颜……”

“一定要……”

喻念槿喘着粗气，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，手指颤抖着滑动着荧幕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高个子怕喻念槿被打死了，急忙让同伴住了手：“别在这儿把她打死，上头吩咐过，只要把她淹死就成。赶紧找个地方把她扔下去。”

“好好，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高贵样儿嘛。”

“快点动手。”

高个往喻念槿那儿一瞟，闷声斥道：“她袖子里藏着手机，快抢下来！”

“死女人，不想活命了是不是！？”

·

夜空微凉，路灯幽冷。

柯颜打开窗，走到阳台，望向外头的夜景。

她把话说的很明白，也许过了今夜，她和喻念槿就再也不会有瓜葛了。

绿化带种着的绿植仍旧傲人地生长着，柯颜擡眸瞥了眼对面单元楼的阳台。那里灯还亮着，主人种着几盆绀紫色牵牛花，枝叶爬满了阳台栏杆。

秋风一吹，吹落几片枯叶。

柯颜抿起唇，心脏的某处仿佛落败的枯叶，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。

沙发上的手机震了两下。

柯颜转过身，拿起手机查看。

是陌生人打来的电话。

137xxxx7393。

号码有点眼熟。

柯颜将手机扔到桌面，没有去接。

手机又响了。

柯颜微怔，想起前段时间喻念槿喝醉酒时报过的手机号，她挑挑眉，难道是喻念槿打来的？

柯颜淡淡地扫了眼来电人，指尖在回拨键上停留了许久，刚要摁下，手机弹出两条信息。

喻念槿：［在吗？我在医院，救救我］

喻念槿：［有人要杀我］

柯颜盯着屏幕，紧抿起唇，回拨过电话。

“……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
“喻念槿。”柯颜念了一遍名字，套上衣服，夺门而出。

夜空微凉，路灯幽冷。

喻念槿离开时说要去什么医院，柯颜蓦地想起常季杯开幕式那天下午，喻念槿提起的去办什么事情……难道是市立医院？

柯颜套着黑衣，头发和面容被衣帽盖得紧紧的。

她穿梭进黑夜里，如闪电一般，一纵即逝。

衣帽下的两只眼睛，淌着鲜红的雾气，乌黑的鬓发从发根至发尾，慢慢染成银白色。银发赤眸，血红的唇微启，两颗尖锐的犬齿泛着冷光。

月光下，女人美丽而妖冶。

柯颜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，血族女王的强大之处不是寻常吸血鬼能想象到的，她曾经无比厌恶自己身上的枷锁与淌着的鲜血，此刻却是庆幸的。

夜色渐浓，柯颜加快了速度。

·

喻念槿被扔下湖水。

身体逐渐沈没下去。

“救命……救……”

求生的本能令喻念槿双手双脚胡乱扑腾，她张大嘴巴想要求救，冰冷的湖水却趁机呛入鼻子和喉咙……

一切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日。

脚底像踩着深渊，恐惧与绝望死死地束缚着她的双脚，怎么也挣脱不开。

……

喻念槿瞪大双眼，眼前只有灰暗的水草和水平面的那抹深绿色。

而后缓缓下沈。

意识在逐渐消失。

眼皮子愈来愈重。

周身陷入黑暗，喻念槿看不见周围的情况，耳边寂静无声，好像也什么都听不到了。

她下意识地握紧脖子上的坠链，缓慢闭上了眼。

……

岸上的两人见湖面没了动静，卷起袖子满意地走了。

·

鲜血的气味愈来愈重，空荡荡的地下车库，只有风吹过的声响。

柯颜蹲下身，墙角被人有意抹去的血痕还未干，她用食指轻轻擦了点血，放到唇边，赤色的双眸掠过几分阴暗。

是喻念槿的。

顺着若有若无的气息，柯颜飞奔至车库外，目光四处搜寻着。

找不到，到处都没有喻念槿的影子。

会是谁要害喻念槿？柯颜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人。

时清蕤。

时清蕤是最有可能的，她恨透了自己，自然也恨透柯颜身边的一切人和物。只是，她不该对喻念槿下手！

柯颜全身的血液像沸腾了起来，神经高度紧绷着，面色铁青，神态难掩愤怒。

打斗的痕迹和鲜血味在湖水边缘消失了。

柯颜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，唇一抿，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。

水花四溅，荡起层层涟漪。

湖底可视能力极低，盲目的寻找完全是作无用功。

柯颜稳稳心神，尽量自己冷静下来，仔细倾听着周身的动静。忽的，柯颜睁开眼，开始奋力往某个方向游去。

……

喻念槿的眼睛紧紧闭着，气息微弱，柯颜深深望了喻念槿惨白的脸，拦腰抱起她，脚掌借湖水反作用之力，往上轻盈跳出湖面，稳稳落在地上。

银白色的头发被水打湿，一缕一缕地垂在柯颜额头和脊背。柯颜顾不上整理自己，脱下了外套摊在地面，缓缓将喻念槿平放在外套上，又脱了件衣服盖着喻念槿的身体。

柯颜垂下眸，长而卷的睫毛像两把纯白的羽毛扇，嫣红的嘴唇微微张着，轻声唤着：“喻念槿。”

女人惨白的面颊和蜿蜒着几道血痕，右眼青肿，头发被人拽掉了数根，缠绕成一团一团的，白皙的脖子上有条刀子轻划的伤痕。

柯颜捏紧拳头，将铁栏杆捏得粉碎。

掌间被划破，柯颜擡起手，让鲜血一滴滴落入喻念槿的伤口处。伤口瞬间愈合了，只是眼角的红肿消除不掉。

“谁把你打成这样的。”

柯颜静默地注视着喻念槿，手掌覆上喻念槿的脸蛋，俯下身，低下了头。

红唇贴住了喻念槿苍白的嘴唇。

柯颜轻而易举地撬开喻念槿的嘴唇，将氧气和温度一点一点地渡给她。

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，仿佛时间都静止了。

柯颜不厌其烦的重覆做同样的动作。

直到喻念槿剧烈猛咳几声，咳出几口脏水，脸上微微有了点血色，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起来。

柯颜心一紧，低下头，正准备再渡几口气给她，喻念槿却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。

柯颜一怔，抿了抿唇，想把唇齿间残馀的温度抿掉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喻念槿有气无力地笑：“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，所以……才会看见天使呢……”

柯颜冷着脸：“这个时候还开玩笑。”

喻念槿低应一声，手指挑起柯颜的一缕银发，绕在指尖捏住了，问：“柯颜，这是你本来的模样？”

“是。”柯颜擡起脸，殷红潋滟的双瞳透着寒光，“你不怕我吗。”

喻念槿摇摇头：“你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好看，我都喜欢。”

柯颜看了她一会儿，深吸了口气，银白色的头发缓慢变了回去。

“别说话了，先去医院看看有没有别的伤。”

柯颜弯腰正准备抱起她，喻念槿却忽地抱紧了她的脖子，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，往下淌着。

“柯颜，我很怕，真的很怕……”

喻念槿放肆地哭着，将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尽数发泄。

柯颜眸底闪过一分异样的情绪，手掌停留在喻念槿的脊背，轻柔地拍了两下，安慰道：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
“你今晚能不能一直陪着我……”喻念槿浑身都在颤抖，下巴枕着柯颜的肩头，轻声抽噎：“柯颜，我好怕。”

柯颜手顿了一下，而后抱紧了她。

“嗯。”

·

“还好溺水时间不算太长，从肺部x线和心电图来看，无明显损伤。眼镜上的外伤擦点药很快就能好，之后再住两天院观察观察就可以了。”

柯颜道：“好的，谢谢刘医生。”

“不客气，应该的。”刘医生递过来病例单，“病人家属签个字。”

柯颜接过笔，摁了两下，刚要签字，又想起了什么，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不是家属，不能签字。”

医生诧异地问：“那你是病人什么人？”

什么人。

柯颜一怔，淡然的眸光扫了眼病床上躺着的喻念槿，刚好同她对视。

喻念槿冲她微笑了一下。

柯颜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，移开目光，淡淡道：“算是邻居。”

“好吧。”刘医生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沟通，只将笔插入口袋里，说：“明天还得让病人家属来一趟，不然有些手续没办法办理。”

柯颜微微颔首。

“刘医生，有人找。”护士轻敲了两下门。

“嗯，来了。”

刘医生转过脸，对柯颜说：“那你先陪她好好休息吧。”

柯颜：“好的，谢刘医生。”

……

人都走完了，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。

喻念槿擡头看她，弯起眼，可怜兮兮地问道：“原来我和柯设计师只算邻居啊，亏你刚刚主动吻过我那么多次。”

柯颜在原地站着，淡声道：“我是为了救人。”

“好，你说什么我信什么。”喻念槿从被窝里伸出手，拍了下床铺，道：“未婚妻不离我近点吗？”

柯颜坐下，看着她道：“不要再叫这个称呼，今天晚上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。”

“是说明白了，但是我不想听。”喻念槿执拗地盯着柯颜的脸，问：“柯颜，你就承认吧，承认你也是动了心的。”

柯颜覆在膝上的手指一蜷，面色依旧平静。

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。

喻念槿的心像开了过山车，一上一下，时而冲刺时而猛刹，周围寂静的，仿佛只能听见心脏扑通直跳的声音。

良久，柯颜才擡起了眸，道：“是又怎么样？”

柯颜她，终於亲口承认了。

喻念槿欣喜道：“那我们——”

柯颜出言打断：“喻念槿，你不要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。今晚你遇到的事情和我有关系，如果不想有下次，就离我远些。我不保证每次都能救下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