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
【56】
手帕交还到乔姝月的手里,谢昭凌转身离开。
他翻身上马,队伍继续前行。
他没再看她。
直到队伍走远,乔姝月才低头,眨了眨酸涩的眼睛,看向手里的帕子。
上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。
“乔姑娘,你怎么了?”
林察殷切地关怀道。
乔姝月捏紧帕子,低着头,摇了摇。
她没有什么心情攀谈寒暄,她脑子里都是谢昭凌看她时的那一双眼睛。
心悸得厉害。
刘妈妈与紫棉对视一眼,说道:“林公子怎么一个人?也是来凑热闹的?”
林察不好意思地颔首,“书院里都在传大军凯旋一事,我心向往之,想着来一睹风采。行检兄还要读书,我便只身前来。”
乔束,表字行检,乔姝月的三哥,与林察是同窗兼挚友。
刘妈妈感慨了一声:“三公子刻苦。”
便同林察告别,随着乔姝月一起回去了。
上了马车,玉竹还在回味林察最后的那个表情,嘟囔了句:“姑娘,林公子好像有些失落。”
刘妈妈道:“姑娘没理他,他当然失落。”
玉竹阴阳怪气道:“姑娘一心都在谢护……小谢将军身上呢。”
“你这丫头,就是看不惯姑娘偏心别人,人家走了这么长时间,你这仇还记着?”
玉竹吐了吐舌头,扭过头去剥核桃。
乔姝月手里握着帕子,靠坐在窗边,神思不属,一语未发。
回到家中,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。
“紫棉,你说我好看吗?”
紫棉认真地瞧着,点头:“自然,姑娘倾城之姿。”
“那我能否让人一眼心动?”
这个问题紫棉答不上来。
刘妈妈一进门就笑了,“旁人心动没有老奴不知,老奴只知姑娘的一颗心乱得厉害。”
前些年,刘妈妈觉得他们年龄还小,没往那方面想。
等人走了,这一年又一年过去,刘妈妈才发觉乔姝月是情窦初开,早动了情。
好在那人还知道回来,没叫姑娘久等,如今看来,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,毕竟人是她看着长大的,后来又到了褚将军手底下养着,品性错不了。
“刘妈妈,都怪你们事先不知会我一声,”乔姝月嗔怪道,“我起得匆忙,都未曾好好打扮。”
她手里握着那只玉梳,手指反覆去勾勒玉兔的形状。
“哟,您可饶了他吧,没打扮都叫人看得挪不开眼,若是再精心装扮,只怕人要失态了。”
乔姝月楞了下,旋即抿唇笑开,面露羞赧。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嘟囔道:“何至于此。”
嘴上谦虚反驳,心里却受用极了。
“晚上夫人要给褚将军接风,不知他会不会也一起来,姑娘,咱们先准备着?”
乔姝月立马把玉梳放下,起身往回走,嘴里催促着:
“玉竹!快将前些日子订制的新衣都拿出来让我挑挑!紫棉你去找趟施掌柜,问问新做的熏香好了没?为了及笄宴准备的那套新脂粉呢?拿给我试试!”
玉竹扁扁嘴,“催了三天都懒得试妆,这会儿倒是愿意了。”
便跟着刘妈妈一起出去了。
乔姝月由头到尾,都好好装扮了一番。
身着碧色绣木兰的罗裙,质地轻软细腻,裙摆随着莲步摇曳,腰间缀着的玉石璎珞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暮春时节的傍晚还有些阴冷,于是在罗裙之外又添了一件茶白的织金披风,领口与袖口处皆绣有木兰花,与裙摆上的纹饰交相呼应。
一路上不少人望来,眼里尽是惊艳。
乔姝月极少这般盛装打扮,她忐忑又期盼地到了主院,一双美目安静地在院中搜寻。
他定与舅舅在一处,只要打听出舅舅的下落便好。
整整三年未见,一时竟有些害怕。
大抵是因近乡情怯吧。
她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,呼吸都急促几分,一想到即将与他见面,她心中就紧张起来,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。
少女眉目如画,长而密的睫羽卷翘上扬,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眸,眼波流转间带着股娇俏。
清雅的碧色长裙又显出一股温婉柔和的书卷气,令人一见便心动不止,忍不住频频为她侧目。
院子里皆是下人,房中隐约能听到说话声。
刘妈妈挽着少女的臂弯,拍了拍手臂安抚道:“咱们进去瞧瞧。”
乔姝月低下头,摸向跳动得厉害的心口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每一步都走得没有真实感。
恍惚间便到了门前。
刘妈妈刚要掀帘子,忽听里头的一道威严肃穆的声音道:
“你小徒弟如何谁关心?来了家里莫提不相干的人。”
紧接着就听褚玄英道:“怎么就不相干了?我妹妹是乔家主母,我是她哥,我自然不算旁人。那小子是我徒弟,我一生膝下无子,他算我半个儿,他自然也算不得旁人。”
乔父重重哼了声,显然十分不悦。
褚玄英又道:“再说了,他从这儿走出去,吃住在乔家两载,能算得上不相干?”
他冷笑道:“有些事不提是因为不能提,而不是忘了。妹夫在这儿摆脸色,怕是记不得你的几个孩子都是受谁恩惠才得以平安。”
屋里半晌没了动静。
褚氏轻轻将茶盅搁在桌上,埋怨两个人,“回回聚在一处就要拌嘴,往后我看也别见面了,省得将我这房顶吵破,还得找人修补。”
“可不是我先起的话头,是某些人阴阳怪气地说陛下隆恩错付,又说什么世人总是识人不清。谁身上的隆恩是错付的?又是识谁不清?有些人在朝堂上耍完威风,回到家还要乱嚼舌根,岂是大丈夫之行径?”
“你!!”
“我什么我,我小徒弟不在你都这样诋毁他,还好没叫他跟来受你的鸟气。”
哗——
门忽然被人推开。
乔姝月闯了进来。
屋中人皆是一楞。
褚玄英回头,瞧见来人,顿了好久。
少女仿佛春日里初绽的花朵,娇嫩鲜艳,美艳动人。
褚玄英惊呼道:“小外甥女,长这么漂亮了?!”
后面一句过来给舅舅看看还未说口,便听小姑娘跑到他面前,急急地道:“他没来吗?”
褚玄英“啊”了声,尴尬地摸了摸后脑,支支吾吾地。
见他这般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乔姝月垂下眼睛,委屈地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她对着父母行过礼,找了个地方坐下。
褚玄英心不在焉地又和褚氏说了会话,小厨房开始上菜,褚玄英找了个借口起身,走到乔姝月身边。
小姑娘眼眶通红,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闷不乐。
褚玄英人都懵了,手搭在她肩上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结。
“那什么,他不是故意不来。”
呸,这臭小子,就是故意的!
“是皇帝看中他,邀他一起用膳,推脱不得。”
想什么呢,要看重也是看中他褚玄英,他堂堂大将军都没能留下用膳,那臭小子凭什么?皇帝倒确实喜欢那小子,只不过柳贵妃来人去请,皇帝更喜欢和美人儿一起用膳,便把他们赶出来了。
“他此时正忙于官场的应酬,你知道的,他如今是新贵,炙手可热,许多人对他好奇呢。”
他是多的是人想巴结,可都被他那张臭脸挡了回去。此刻没有忙于应酬,却也不知在做什么。
让他来,他非不来,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!
回京之前日日盼着,今天在街上还按捺不住性子去捡手帕,可见心急。
好不容易回来了,褚玄英以为两个孩子肯定要见面,结果出门前忽然告知,说不来,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,一个转身就没影了,去哪儿了也不知道。
褚玄英愁得掉头发,“他也想见你的,是真的有事情。”
“嗯,我知道的,舅舅不必相劝,我不难受。”
乔姝月闷声说完,便起身入席去了。
褚玄英叹了口气,也跟上去。
**
席间推杯换盏,好不热闹。
今日乔家三公子也归了家,乔家难得人齐。
褚玄英和四个外甥轮番说话喝酒,没一会功夫就又和乔父吵闹起来。
众人也都习惯了,笑着看两个长辈跳脚闹笑话。
只有乔姝月一个人低着头,筷子去戳碗里的饭,实在提不起兴致。
她不想扫兴,偶尔托着腮,假装在认真听,实则心里都要难受死了。
她脑子里反反覆覆出现的都是白日与他相见时的画面。
愈发郁郁寡欢。
馀光里旁边有人为她斟茶,她心不在焉地端起来都灌了进去。
入口时便觉得不对,舌头被“茶水”烫得火热,咽下去时,喉咙里也火辣辣的,她捂着唇不住咳嗽,后背伸过来一只手,轻轻拍着她。
乔姝月侧头望去,见四哥双目圆睁,诧异震惊地看着她。
乔誉无言片刻,无奈道:“那是我的酒。”
乔姝月:“……”
“这么不开心,你心里想谁呢?”乔誉明知故问,没见着人他心里也不痛快,阴阳怪气道,“这世间多的是飞黄腾达后便忘恩负义之人,犯不上为其伤神难受。”
这话也说给他自己听。
乔姝月咳红了眼,把头扭回去,将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。
辛辣感渐渐褪去,心中的酸涩却发酵得愈发醇厚味浓。她心里清楚,谢昭凌不是四哥口中的那类人。四哥也知道,四哥就是故意气她。
谢昭凌不在,四哥就欺负她,欺负她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。
她鼻子被酒味呛得难受,眼泪蓦地涌出来几滴。
匆匆擡手拭去,又转回头,见乔誉还看着她。
也不知怎么,乔姝月盯着眼前这张脸,又觉得某些部位肖似某人,一股怒气直冲头顶。
她想也没想,擡手就在那人肩上用力锤了一拳。
乔誉:“……?”
打他作甚。
乔姝月一拳过后不觉得解气,紧接着又是一拳。
乔誉捂着肩膀,起身就跑,碗筷也不拿,跑到乔良身边,非要和乔良换座位。
二哥一看要换到妹妹身边,美滋滋地端碗起身。
他嫌弃地把乔誉的杯子和碗筷往前一推,笑着扭头,刚要夸妹妹今天真漂亮。
结果嘴巴刚一张,肩膀上连续挨了好多下拳头雨。
乔良“……”
数年前被妹妹按在麻袋里,胖揍得鼻青脸肿的记忆顿时袭击了他的大脑。
他再想和乔誉换回来,那个黑心肝的弟弟说什么都不肯了。
酒过三巡。
褚玄英还拉着乔父不肯撒手,几个小辈也都陪着。
乔姝月同母亲说了声头疼,要先离开。褚氏让乔誉送妹妹回房,乔誉应声,带着人往外走。
兄妹俩都饮了酒,加上都有心事,一个比一个沈默。
到了木兰院外,乔姝月叫住乔誉。
“四哥。”
女孩低低唤了一声。
“嗯。”
“你说,我今晚美吗?”
乔誉沈默了会,低声道:“月儿极美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
乔姝月转身走进院子。
有那一瞬,乔誉听到了妹妹的哽咽和委屈。
他想,下次见到谢昭凌,定要和他打上一架不可。
乔誉静静看着妹妹的背影,看着她进了屋,才转身离开。
乔姝月一边抹眼泪,一边往里走。
刘妈妈停在院子里,叹了口气,转身打热水,没跟进去。
乔姝月低着头走进房间,也没看屋里的人,直直往内室去,她没什么精神,恹恹道:“都出去吧,我想一个人待着。”
说罢伏到榻上,埋头抽泣。
屋里安静得出奇,没听到人离开。
半晌,听到有关门的声音。随后又有脚步声响起,越来越近。
有人停在屏风后,不动了。
乔姝月哭声一停,擡头望去。
只见落地的灯盏旁,光打在屏风上,映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姿。
紧接着,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唤了一声:“月姑娘。”
乔姝月心脏一紧,顿时哭出声,她起身便往外冲。
屏风后的人听到响动,转过身,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,他张开双臂,迎面接住撞进怀里的姑娘。
在她用力搂住他的腰时,他顺势将她往怀里揽。
谢昭凌低下头,鼻尖蹭到她的发丝,微合了双眼,不着痕迹地深深吸气。
怀中充盈,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。
乔姝月呜咽一声,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。
她埋怨道:“我以为你不来,难过了好久。”
缠在她腰间那条手臂倏地绷紧。
男人没有解释,而是任由人发泄。
半晌,哭声渐停。
埋首于男人结实的胸膛中,后知后觉,生出些羞赧来。
太久没有被成年后的谢昭凌抱过。
算一算,有五年了,竟然还有些不适应。
乔姝月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开,扭扭捏捏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谢昭凌克制着垂下手,这才哑声开口:
“抱歉,让姑娘伤心,实非我所愿。我若随师父来,今夜便没有机会与你单独说话。”
乔姝月仰头往着他,“在宴席上见面,你不满足?”
谢昭凌目光直白,坦诚道:“众目睽睽,如何能满足?”
眼下这般,才是他真正想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