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
【74】
那日谢昭凌情绪不太好,明明卸下了一桩繁重心事,终于得以喘息。
可他并无多少轻松的情绪,更多是茫然无措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乔姝月见他低落,陪着他到日落才离开。那之后,谢昭凌又忙了起来。
某个晚上,他毫无预兆潜进她的院子,同她说要离京几日,查一件事。
他没有隐瞒,直截了当说,关于自己的身世。
乔姝月没有拦他,只沈默地抱住他。
她依偎在他怀里,说道:“无论是什么结果,我都一直陪伴着你。”
前世无论她如何追问,他都不愿透露只字片语。如今观他神情,想来是那真相令人难以接受,所以他才不愿提起。
乔姝月不知该怎么安慰,只能勾着他又亲了亲,目光缠绵且依赖,软着嗓子说道:“无论如何,我都喜欢你。”
这一招果然在何时都管用,他瞧着高兴不少,不再一味沈溺在仿徨不安里。
他没有说“等我”,知道她不喜欢听。
低头吻住她,只道:“我会在婚期前回来。”
乔姝月相信他,安心在家待嫁。
俩人短暂分离的日子里,谁都没料到,京城竟变了天。
太子一病不起,命悬一线。
乔姝月直觉这不对,时间上相较前世发生了偏移。
前世太子还要晚几个月才会有坏消息,在临近年底,怎么也要等她完婚。可如今却连这个夏天都过不去。
而后没几日,太子去世的消息忽然传了出来。
一夜之间,朝局已定。
乔姝月夜里睡不着,披着外袍,站在窗边,对着月亮的方向,默默祈求谢昭凌能早些回来。
承顺帝膝下能继承皇位的,只剩二皇子一人。
他如今沈迷丹药,一心问道。
他对国师十分信任,在国师的支持下,对周遭的国家挑起战事,穷兵黩武。
在丹药的助力下,他愈发觉得青春焕发,精力无限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四处征战,称霸世界的那段时光。
国师却不全忠心于他,暗地里与二皇子勾结来往。
在国师的蛊惑下,皇帝靠丹药透支身体,为祸大昌,而二皇子逐渐按耐不住,等不到皇帝老死便想上位。
国师支持二皇子,动作频频。
柳关山一时再难隐忍,跳了出来,与柳氏撕破了脸。
京中渐渐有传言四散——
“听闻柳家三爷之所以另立门户,与本家再不往来,是因为他不能生育,全赖柳氏害他。”
“这三爷不是柳氏嫡子?大爷殁了,唯他一个嫡子,以后柳司空致仕,整个柳家不全是他的?是因此让人给暗害了?”
“自大夫人疯了以后,执掌兵权的楚国公也不再与柳氏来往。除了三爷,如今阖府上下再没个能顶事的。他与皇帝情谊深厚,这层关系旁人万万比不得,有三爷在一日,还愁柳氏不能兴盛百年?柳氏若要害这样一个人物,实在是拎不清。”
乔姝月也觉着,若柳三爷当真被人暗害,也不会是柳家的人。
至于他为何要同本家对着干,甚至通敌卖国,其中的缘由,或许只柳三爷本人才知晓。
国师与柳三爷斗法,遭殃的是那些根基不稳的世家。
在这样的形势下,京城的局势暗暗地也发生了变化。
在高压之下,乔氏首当其冲。
乔氏一直是太子拥趸,随着太子病故,乔氏的没落已然注定。
乔父被罢官,乔家大哥也被贬至外省去。
如此也好,远离了争斗旋涡,好歹能保住一条命。
乔府门庭冷落,多的是人要看他们的笑话,但乔姝月经历过家破人亡,只是被人看看笑话,已然是很好的结局。
柳氏大房已掀不起风浪,上辈子害得乔姝月家破人亡的元凶皆已不在,她算是躲过了那道命运。
思及前世,乔姝月又思虑不通,太子不应这般早亡故,柳三爷也并未这么早与柳氏撕破脸。
乔姝月总觉着,这一切改变,都与谢昭凌命运的改变脱不开干系。
归根结底,这命运之轨迹,还是被她给扳动了。
大婚前半个月,谢昭凌回到西京。
他风尘仆仆,却不见憔悴。
先回将军府沐浴更衣,洗去疲惫,紧接着便到了乔府,去见他的心上人。
他回来得毫无预兆,乔姝月见到他时,足足楞了好一会。
直到她被男人紧紧拥住,嗅到那熟悉的安全感,她才回过神来。
亦回抱住他,力道之大,足以彰显她的思念之深。
“他的确不能生育。”谢昭凌低声道,“我不是他的孩子。”
不能生育?!
乔姝月猛地怔楞,瞠目结舌,瞬间变想通了所有关窍,她将人推开,惊魂未定道:“你画的竟是柳三爷吗?!”
“阿月聪慧,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谢昭凌又将人拥进怀里。
“这几月我寝食难安,只怕自己是那人之子,怕自己对不住你。”
乔姝月脸色煞白,却没他这么乐观,她急急问道:“你怎知他不是?单他无法生育,不够撇清关系。”
“是,但他没有寻过我,或者说,他没有寻找过流落在外的孩子,便足以证明,他自己也不认为有亲生子存在这世上。他身边的女人若有孕,不可能瞒过他。”
柳关山这辈子拥有女人无数,他年轻时每回事后都会给女人一碗避子汤,盯着人饮下才会离开。
而后来他想要孩子,便会将女人困住,若那女子无法怀孕,他才会再去寻下一个。
年轻时不想要,等想要时才发现,心愿难圆。
这些年来,他试遍天下灵丹妙药,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,他此人怕是天生缺少精元,故而难留后嗣。
“可你们之间的相像,就只是巧合吗?”
谢昭凌眼里噙笑,摆脱了这糟心的身世,他整个人都如沐春风,得意得不得了。
“我一路探查,才知这些年里,知道他想要儿子的人不少,也有地方州府的官员特意去寻了与他长相相似且年岁合适的男子,送上去说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,可惜那些人都不是。”
“我见过两个,确有几分相像,有个比我还要像的,最终都作证不是柳三之子。”
原来这世间相像之人那么多。
那么他也不算是特殊的那个。
乔姝月仍不死心,“那何以解释郑公子的种种异样?”
谢昭凌道:“郑丰南查了那么久,也没个定论。他没有明确说过我是那人的孩子,而那人也待我很是寻常,并未将我认作亲子。”
柳关山一心还在子嗣一事上,若他当真认为谢昭凌是他的孩子,他何苦再去到处寻那灵药,舍近求远?
“当初将我拐卖的那户巫医,说带我看病的是个男人。这男人与我是何关系,没有查到线索。要么是人贩,要么就是我的父亲,又或是我家中的男性仆从。”
“总之都不是柳关山的人。”
“能养得起仆从的人家若丢了孩子,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。那个男人多半就是我的亲生父亲,他家境或许一般,没有能力大张旗鼓去寻我,年深日久,也就不了了之。”
他宁愿继续做个孤儿,也不愿意做柳关山的儿子。
乔姝月听至此处,方才心弦微松。
可她依旧不能完全放下心来。
世上没有全然绝对的事。
比如,万一有女人没有喝药,或者偷换了避子汤药。又或者是汤药失效,还是怀了孩子,恰好就躲过了柳关山的视线?
谢昭凌并非考虑不周的人,他只是太希望自己和那人没关系了。
所以宁愿忽略掉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,也不愿意相信,自己是那人的孩子。
就算是自欺欺人,他也认了。
谢昭凌没在木兰院待太久。
他回到将军府,想要给褚玄英请安,才至正堂,便楞住。
乔夫人褚氏坐在堂中。
褚玄英与褚氏对面而坐,不知方才聊了什么,一时间气氛凝滞沈重。
褚玄英沈着脸,瞥他一眼,朝他招手。
褚氏面色微白,见到来人,勉强挤出个笑来。
也不知褚氏是从哪儿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,竟早早在此等他归家。
谢昭凌连忙上前见礼,恭敬道:“夫人。”
他还保留着原先在乔府当差的习惯,这叫褚氏面色稍缓,她站起身,走到男人近前。
毫无预兆,反而要对谢昭凌行礼。
谢昭凌哪里受得住褚氏这一拜,急忙将人扶起,眉头微拧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。
思及太子病故,以及近来乔家的一连串遭遇,谢昭凌多少猜到褚氏要说什么。
三人在厅中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。
等褚氏从将军府离开时,已不见来时那般忧愁。
她踩凳登舆,站在车上,低头对出来相送的谢昭凌笑道:“小女往后就仰仗将军照料了。”
谢昭凌没言语,冲对方恭敬揖手。
人离开后,谢昭凌望了良久,才转身回府。
当晚,谢昭凌又翻墙而入,去而覆返。
乔姝月没防备他二次擅闯,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,披散着长发,坐在妆台前,擦拭着才刚洗净的长发。
见他手负在身后,大摇大摆地进来,乔姝月斜他一眼,嗔道:“小谢将军近来愈发没规没矩,半夜三更,擅入姑娘闺房?”
谢昭凌在窗边坐下,支颐靠着,笑望着她,“月姑娘哪是寻常姑娘,分明是我未过门的妻。”
乔姝月被噎住,白他一眼,唇角却止不住上扬。她别过脸去,见铜镜中的少女面泛红晕,双瞳剪水。
她拿起玉梳,侧过身子,梳拢自己的头发,嘟囔道:“都说了未过门,还有反悔的馀地。”
她这般说,他也不恼。
惊讶道:“月姑娘想抛弃我,再寻别的夫家?”
“哼,你再夜半三更往我房里闯,做这轻浮姿态,可就说不准啰。”
男人故作惶恐,站起来拱手,人模人样似得,“在下知错,还望姑娘再宽恕一回。”
乔姝月恼他打趣自己,擡手将玉梳朝他扔去,杏眸圆睁,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,语气却软绵绵的,带着嗔调的小勾子娇得人心痒,“出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