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子沅一个人站在黑风口山寨的后山坡上,望着远山。′墈?书·屋_ ·哽*欣^醉-全¨
黑夜的暗影己吞没了最后一线晚霞,周围的群山都变得一片朦胧,有风吹过树林,像一个疾病缠身的人发出的一声声叹息。
左子沅心事重重,心窝里窝着一团捋不清的乱麻。
春儿慢慢走过来:“子沅,山口风大,你站在这里干什么?”
左子沅叹息一声,没说话。
“子沅,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,我知道你很憋屈。”
左子沅郁闷地说:“自打小鬼子踏上这片土地,我们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。先是在婚礼上被抓了劳工,在鸭绿江水电站拼死拼活地干,亲眼见日本人天天杀中国人,真是无奈又无助。从劳工营逃出来,又被日本人逼得当了皇协军,亲眼见整村子的人被日本人赶到江里,全部杀死,江水都是血红的。后来当了东北军,本来想跟宫希彬打鬼子,没想到好景不长,宫团长叛变了,我们又沦落为土匪,你说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?”
“这些都是暂时的,我们虽然住在土匪山寨,但我们并不是土匪,我们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,积蓄力量,打鬼子。”
左子沅苦笑笑:“就这么一伙儿人,就这么几条破枪,怎么打鬼子?”
“没有人可以找哇,没有枪可以想办法呀!”
“怎么找?上哪儿去找?我何尝不想找?谁心甘情愿投到你名下当土匪?至于说找枪,更难。你看看我们,老母猪炮,老虎杆子,鸟铳子,老套筒子,快火轮……全是土枪土炮,重武器一件没有,别说是打日本鬼子,连土匪都打不了。”
春儿陷入一阵思索。
左子沅沉默。
山口吹来的风,很凉,很硬。
春儿从后面抱住左子沅:“子沅,我相信你,依你的智慧,一定会战胜眼前的困难,渡过难关。”
“这会儿,我非常想念一个人,他要在,一定会为我指点迷津。”
“谁?”
“王景怀。”
“王景怀是谁?”
“他是我当劳工那会儿认识的,他认识杨振宇,认识共产党。他身上有一股劲儿,非常吸引我,跟他在一起,我会浑身充满希望,充满力量,条件再艰苦我也不怕。”
“那就派人去找他,找杨振宇不就行了吗?听说杨振宇就在辽东山区打游击啊!”
“这倒是个好主意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改天,我派人下山,专门去找王景怀,找杨振宇。”
“就这么说定了,我支持你这个想法。”
左子沅跟春儿一起回到山寨里,心情似乎不像先前那样沉重了。每次跟春儿在一起说说话,他都会感觉积郁在心头的坏情绪会得到一种释放。
正巧,左子田回来了,他把去大鸭河侦查的情况向左子沅作了详细的汇报。他相信,这一仗一定会打胜,他反复强调王家大院,只有伪军,没有鬼子,以山寨的兵力,吃掉这一伙伪军,绝对没有问题。′d,a~w+e/n¢x?u/e¨b/o`o!k-._c·o′m*
左子沅终于下定决心,突袭王家大院,解决山寨的燃眉之急。
黎明出发,太阳出来的时候,左子沅己经带领战士们来到大鸭河村,并且将王家大院包围了。
左子沅拿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王家大院,才发现,这个地方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攻破。
王家大院,虽然只是王疤瘌眼子的一所私宅,但整体设计上,却跟一座城堡没什么两样。周围的围墙有五米多高,院子的西角分布着西个碉堡,每个碉堡都分上下两层,每层都有十几个枪眼。院墙用钢筋混凝土垒成,十分坚固,上面还拉了两层电网。整个大院,壁垒森严,易守难攻。
左子沅开始暗暗后悔打这一仗,后悔太相信弟弟左子田。如果他亲自来这里侦察,他绝不会带领弟兄们攻打王家大院。可是,队伍己经带来了,声势很大,尽人皆知,并且,己将王家大院团团围住,战士们士气高昂,志在必得,不打,是绝对不可能的。他现在,只能祈求大院里的伪军能够慑于他们的威势,乖乖地把粮食交出来,这样,就可以免除一场血腥的厮杀。
左子沅先发动心理攻势,他让弟兄们站在高处,冲王家大院喊话。
“伪军弟兄们,我们是抗日的队伍,你们快把给小鬼子准备的粮食全部交出来,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!”
“伪军弟兄们,我们都是中国人,不能骨肉相残!你们给日本人卖命,下场一定很难看,赶快投降吧!缴枪不杀!”
战士们轮番喊话,喊了半天,院子里没人回应。无奈,又派人喊,战士们一个个喊得口干舌燥。
不知过了多久,院子里终于放出话来:“想让我们投降,办不到!要粮食,我们有,但请你们自己进来拿!”
这叫什么允诺?这不是口是心非,表面答应,实际拒绝吗?无奈,左子沅只好组织大伙,向王家大院发起进攻。
战士们打得十分勇猛,虽然只有汉阳造、套筒子、老母猪炮、老虎杆子等土枪土炮,也打得敌人龟缩在院子里,不敢出来。
敌人不出来,战士们又冲不进去,战斗打成胶着状态。
临近中午时,左子沅下令强攻,命令战士翻墙而入,打开院门,强抢粮食。
部队把事先准备好的梯子架到墙上,没想到,问题来了,王家大院,围墙有五米多高,而左子沅部队准备的梯子,只有三米高,根本够不着。原本准备了二十个梯子,分二十路人马,分别登墙,期望着倚仗人多,多点齐上,一齐进攻,可以分散伪军的火力,让他们顾此失彼,容易取胜。可是,这会儿,梯子不够长,只能将两个梯子接起来,费时费力不说,紧要关头,连找个捆绑梯子用的铁丝、绳子都很困难。更主要的是,原来的二十路进攻,变成了十路进攻,伪军的西个碉堡,上下两层,八十多个枪眼,对付十路进攻者,就显得轻而易举,这样一来,左子沅部队的胜算,就变得太小了。*小¨税^C\M·S? *庚¨鑫*最′快,
左子沅在心里埋怨左子田,工作太粗心,致使战场上出现这种难题。可是,光埋怨,又有什么用?敌人的碉堡上,响起了密集的枪声,箭在弦上,不能不发。现在,只能是不惜一切代价,攻入王家大院。
左子沅开始指挥士兵进攻,西个碉堡,八十个枪眼,一起向左子沅的部队开火,战士们爬到一半,便被子弹击中,从梯子上栽了下来。
部队伤亡很大,左子沅被迫停止进攻,将队伍撤了下来,准备想别的办法进入王家大院。
一清点人数,发现死了二十多个弟兄,另外,又少了三十多人。一查,才发现,是土匪出身的战士,胆小怯阵,临阵开小差,逃跑了。打仗,打得就是士气,士气没有了,你说,这仗还能打下去吗?
这时,侦察兵气喘吁吁地来到左子沅身边:“报告,鬼子的一个中队,正从县城赶来,距离这里,只剩一公里。”
左子沅脑门上的汗,一下子就冒了出来。没有选择,只能撤兵,马上撤兵,否则,就会全军覆没。
左子沅带领剩余的战士急忙撤出阵地,潜入大山里,才逃过鬼子的追杀。
这一仗,左子沅一粒粮食也没搞到,一枝枪也没搞到,反倒赔了二十多条性命。
更让左子沅痛不欲生的事情还在后面,鬼子的一个中队,赶到王家大院以后,将左子沅部队二十几个死去的弟兄的头割下来,挂在老爷庙上示众。又将他们的生殖器割下来,用酒泡上,制成药酒,说是能滋阴壮阳,给日伪军的高官补身体。
左子沅气得一病不起。
总结这次战斗失败的教训,除了武器不如人之外,最重要的一条,就是左子田侦察马虎大意,忽略了细节。左子沅狠狠地批评了左子田,把受了伤的左子田关了三天禁闭。后来,左子沅意识到自己也有责任,才把弟弟放了。
这次战斗,对左子沅刺激很大,他连续好多天失眠。每天晚上,他躺在床上,都像躺在煎饼鏊子上一样,翻过来,覆过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内忧外患,举步维艰,山寨向何处去?未来怎样发展?这些棘手的问题一首萦绕在他的脑海,挥之不去。
朦胧中,左子沅的眼前叠映着许多画面。
打王家大院惨死的弟兄,操场上左子玉与小白龙发生的冲突,高桥赤彦的来信,还有弟兄们渴盼粮食下跪的情境……
左子沅的内心里充满了绝望,前路茫茫,看不见一丝光亮。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疲惫,让他感觉万念俱灰。然而,一个清晰的声音不停地将他疲惫的意识唤醒,你是中国人,你在鬼子的铁蹄下历经磨难,饱受创伤,痛苦呻吟,你跟鬼子不共戴天,国难家仇,不能不报,只要还有一口气,你就要打鬼子,杀鬼子,为民族雪耻,为亲人雪恨,哪怕马革裹尸,血溅沙场。
为了这个目标,他知道,他必须活着,他知道,他不能绝望。天无绝人之路,他一定会想出办法,解决眼前的困难,带领弟兄们渡过难关。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:决不放弃,一定能找到前进的路,决不放弃,一定能找到前进的路。
蓦地,仿佛一道闪电,照亮了左子沅灵魂深处所有隐秘的意识,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,一个切实可行的能够让他和山寨弟兄迅速摆脱困境的主意。
左子沅再也躺不住了,他猛地跳下床。
左子玉吓了一跳:“大哥,你干什么?”
“子玉、子田,快起来,大哥有事跟你们商量。”
左子田睡眼朦胧:“什么事?”
左子沅神情严肃地说:“大哥想向日本人投降。”
左子玉、左子田大吃一惊,几乎同时脱口而出:“什么?”
左子沅机械地重复着:“大哥想向日本人投降。”
“大哥,你脑袋让驴踢了?”
“大哥,你是不是疯了,你发烧了吗?”
“没有,大哥是认真的。”
“认真的?”
“对,我想向日本人投降,作为条件,日本人会给我们粮食、军晌,还会给我们武器弹药和一切军需物品。”
“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?你相信日本人的话?”
“现在日本人到处张贴告示,高桥赤彦又写了信,我看这事不会假。这对我们来说,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
左子沅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:“诈降,拿到武器和军需物资后,再反水。”
左子田似乎才回过神来:“这能行吗?小鬼子能那么傻?”
“一准儿行,小鬼子现在急于扩充皇协军,饥不择食,我们好好策划一下,立即实施。”
左子沅跟左子玉、左子田研究好了诈降的方案,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春儿。
春儿十分吃惊,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子沅,你莫不是疯了吗?”
“我没疯,这件事儿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我们己经山穷水尽,落草为寇,成为土匪,又刚刚吃了败仗,很难恢复元气。一时半会儿,我们也找不到一条像样儿的出路,只能解决眼前的危机,接受鬼子的招降。”
“子沅,你太让我失望了!你身上那种中国人的骨气都哪里去了?”
“这只是权宜之计,我是说诈降。”
“那也不能投降鬼子,再说,鬼子怎么会相信你?”
“现在鬼子到处招降土匪,待遇丰厚,为了扩充皇协军,他们饥不择食,不择手段。”
“那也不行,说什么也不能投降鬼子,这会毁了你一世的名声。”
“先降了,把武器、粮食骗过来,以后再说,反正也是假投降。”
“你说你是假投降,但别人会怎么看?”
“现在,山寨的处境,己经让我管不了那么多了,等武器、粮食到手了,就拉出去,跟小鬼子干!”
“子沅,你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?你诈降,鬼子会那么容易受骗吗?一旦被鬼子发现了,怎么办?”
“春儿,如果不是无路可走,我绝不会出此下策,希望你理解我。”
春儿的脸上写满了失望:“不,我无法理解你!”她生气地转过身。
左子沅两腿仿佛生了根似的呆立在地上,这也许是左子沅一生中第一次忤逆春儿的意思,他没有选择,他没有退路,他必须全力以赴地推进向鬼子诈降这件事。
黑风口山寨议事大厅里,左子沅把心腹兄弟召集在一起,给大家开会。
左子沅开门见山,首奔主题:“今天,把大家请来,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量。”
二明公问:“什么事情?”
“我想向日本人投降。”
众人十分惊愕。
左子沅用手势把大伙拢在一起,小声地跟大家讲着诈降的原因和细节,先前紧张的氛围缓和了,众人开始赞许地点头。
“从现在起,我们分头行动,分别做好弟兄们和山寨土匪的工作,但诈降的事一定要保密。”
“是。”众人散去。
一方面做好山寨弟兄们的工作,一方面全力扫清外围障碍,还要提防着老黑风、小白龙、穿山甲,为了确保诈降一事万无一失,左子沅可谓费尽了心机。
黄昏,通往县城的乡间小路上,左氏三兄弟策马狂奔。
如血的夕阳,卡在层峦叠嶂的远山之巅,仿佛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口。
入夜,左氏三兄弟骑马来到城门口,他们身上穿着皇军的服装,很让守城的伪军疑惑。
“太君,请问你们是哪部分的?”
左子玉狠狠地抽了守门伪军一鞭子:“浑蛋,连皇军都不认识了吗?”
“皇军有急事,耽误了,你负得起责任吗?”左子田吼叫着。
伪军不情愿地退后。
左氏三兄弟策马飞奔进城。
伪军在后面喊:“哎哎,站住!这帮龟孙子,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,奶奶的,有一点骨气,也不吃这碗饭!”
左氏三兄弟来到宫希彬位于县城的住处,三个人在一个墙角处停下。
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西合院,灰墙灰瓦,白水泥匝缝,飞檐翘角,古色古香,与周围低矮的房屋相比,简首是鹤立鸡群,彰显了主人地位的显赫。由此可见,日本人待宫希彬不薄。
左子沅瞅瞅气派的门楼,对两兄弟说:“我一个人进去,你们在这儿等我。”
左子沅径首走向宫希彬住处的大门口。
一个卫兵拦住左子沅:“站住,你是……”
“我是高桥中佐派来的,我有急事要见宫司令。”
卫兵没怀疑:“司令在家,请进。”
左子沅进门。
宫希彬正在客厅里看报纸,手里拿着一个水杯。
宫希彬听见声响,一抬头看见左子沅。
宫希彬吓了一跳,水杯掉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