撒大斌摸出两张一块的,递给列车员:“海浪河,一张。¢天~禧/暁¨税′惘^ +毋¢错,内.容,”
列车员头也不抬,唰唰在纸票上写了几个字,撕下来扔到茶几上。
撒大斌捏着找回的九毛钱,挤过弥漫着旱烟和汗酸味的车厢,脚下那双翻毛皮鞋蹭着粘脚的地板,找了个靠窗的条凳一屁股坐下。
从双峰林业局出发,小火车要经过十一个林场站点,一个林场一毛钱。
旁边几个林场工人唾沫横飞地吹嘘年前打狍子的“壮举”,撒大斌眼皮都没抬。
车厢里烟雾呛得他嗓子眼发辣,他猛地站起身,两手抓住锈住的窗框,膀子一较劲,“哐啷”一声硬生生把车窗顶开条缝。
一股裹着煤灰渣子的冷风“呼”地灌进来,他舒服地眯起了眼。
火车吭哧吭哧,见个小站就停,拉煤上水,磨磨蹭蹭,快到晌午才“哧——”一声喷着白汽,停在海浪河林业局森铁站。
撒大斌随着人流挤出狭窄的检票口,铁栅栏门后就一个打瞌睡的老头守着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过来的人把票往他眼前一晃就过去了。
他熟门熟路走到站前空地,花两毛钱雇了辆驴车。
赶车的老汉鞭子一甩,小毛驴“得儿得儿”地小跑起来,蹄铁敲在土路上“哒哒”作响。
穿过几条黄沙新垫的街道,经过小桥、林一、驴车停在第一派出所对面停下。¨0~0-晓¢说,惘- !已?发+布`罪\鑫.彰,劫^
眼前是两排红砖平房,平房之间是个敞开的大门。
门口挂个白底黑字的木牌:海浪河林业局。
这年头的机关大院随便进出,连个门卫都没有。
院里乱糟糟的,十几个半大小子在沙土地的篮球场上抢一个破篮球,还有几个流着鼻涕的孩子,在两排办公室的大门后躲猫猫,也不知道是谁家的
撒大斌径首朝东面平房走进去,走廊是木地板,年头太久,刷的红漆早磨没了,露出木头原色,踩上去“嘎吱嘎吱”响。
他拉住一个路过的人:
“同志,木材科宋大川科长在哪个屋?”
那人朝里头指了指,“走廊最里头那间。”
撒大斌找到挂着“木材科”牌子的办公室,推门进去。
宋大川正伏在掉漆的办公桌上写材料,抬头看见他,脸上挤出点笑,又很快沉下去。
“走,外头说。”
宋大川抓起桌上的大茶缸子,领着撒大斌出了办公室,找了个背风的墙根蹲下。
宋大川眉头拧成个疙瘩,左右瞅瞅没人,嗓子眼儿挤出声儿:
“大斌,事儿捅大篓子了!”
他手指头比划:
“虎骨我给沈局送去了,老头儿挺乐呵。,p^f′x·s¨s¨..c*o¨m?我他妈……我他妈这破嘴没把门儿的!一秃噜就说出你还有张顶好的虎皮……”
他懊丧地一拍大腿:
“操!坏就坏这儿了!不知哪个王八犊子传的,省林业厅知道了!紧跟着森工总局那头也得了信儿!”
“沈局长昨天给我打电话,让我火速带你去管局!一张皮,两家伸手,给谁不给谁?哪个咱都得罪不起!”
撒大斌听得首挠头:
“啥林业厅、总局的?不都是管树的吗?还分两家?”
宋大川像被烫了嘴,赶紧摆手:
“嘘!小点声!你不懂!咱黑省情况特殊。林业厅管面上,造林、防火啥的,听着是上级。森工总局才厉害!管着丹江、合江、松……西大林区,木材生产、林区公检法、等等一切,那就是咱管局上面的‘皇帝’!咱林业局的人事,总局说了算!我这副局长的位置倒不用总局批,可想再往上挪,就得总局点头!可省林业厅……人家级别也高,管着政策口子,卡你一下也够受!沈局的意思是……最好能推出去,让两家自己争去。”
撒大斌眉头拧成了死结,手指无意识地在迷彩服裤腿上狠狠搓了两把,搓下一层灰。
他娘的,一张皮子还扯出两条大龙了?
“推?”他冷笑一声,声音带着火气,“推给谁?这皮子是我钻老林子,跟狼群玩命换来的!”
他盯着宋大川,开门见山:“你就说,省厅和总局能给多少?哪家给钱痛快?”
宋大川一五一十地说:“省厅能给一千奖金,总局来人没说给钱。”
撒大斌一听火了:
“啥!一个想白拿?一个给1000太少!”
他打听过,李大夫说南方来的老客收购虎皮能卖到2000到5000,走私到外国至少5万块!
后世一张虎皮炒到40多万呢!
宋大川脸一苦,抬手重重拍了下自己嘴巴:
“哎哟我这破嘴!”
他弓着腰凑得更近,声音压得更低:
“祖宗!钱是小事,前程是大事!省厅那钱拿了就得罪总局!总局捏着咱的饭碗子!沈局都不敢拍这个板!”
他站起身,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:
“去了再说,去了再说……”
他一把抄起地上的大茶缸子,也不管凉热,咕咚灌了一大口:
“晌午了,先垫吧一口。”
两人在局门口小饭馆胡乱扒拉了两碗面条。
宋大川开着他那辆破吉普,载着撒大斌往丹江市管局赶。
破吉普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蹦跶了两个多钟头,下午两点多钟过了林海县,又开了十五分钟,过了黄花镇,进入丹江市郊区,前面却堵了一溜车,喇叭声按得震天响。
“操,又咋了?”宋大川骂了句,踩下刹车,“真他妈走背字!”
撒大斌跳下车,手搭凉棚眯着眼往前瞅。
只见一辆锃亮的黑色伏尔加M21轿车,半个轱辘栽进了路边的臭水沟,车头撞得像个瘪茄子,引擎盖翘着,呼呼冒白气。前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,中间老大一个窟窿,冷风嗖嗖往里灌。
另一辆帆布篷都烂了的本地吉普车横在前面。
几个头发烫得跟鸡窝似的、穿着紧绷绷喇叭裤的小青年围着轿车指指点点,嘻嘻哈哈。
撒大斌拨开看热闹的人群,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:伏尔加司机是个中年汉子,额头豁开个大口子,血糊了半张脸,他捂着左腿,靠在车门上,疼得龇牙咧嘴。
后座一个穿深蓝中山装的老者,仰靠着,双眼紧闭,脸灰得像灶坑底的灰,嘴唇泛着青紫,光进气没出气。
那几个小青年非但不帮忙,还对着车里吹口哨:
“哟嗬,老棺材瓤子挺瓷实啊?还没咽气呢?”
“外地来的土鳖,跑这旮旯嘚瑟啥?活该钻沟!”
撒大斌火“噌”地就上来了,肩膀一顶撞开挡在前面的花衬衫混混,吼声炸雷似的:
“都他妈滚开!”
不等对方反应,他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车边。
司机挣扎着抬起带血的脸,声音发颤:
“同志……救……救杨老……他……他有心脏病……药……药瓶……刚才一撞,全……全碎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