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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绢花褪色,笔砚蒙尘

徐修脑海中的混乱渐渐平息,窗外的雨也渐渐小了下来。!w/a.n`b-e!n!t!x-t¨.!n,e¢t?

他依稀能听见母亲在外哭诉。

“这世道,打不完的仗,缴不清的捐,躲不掉的役.......王伦那杀才劫船,官府倒逼我们赔空家底,如今春蚕又死绝,赵家这印子钱是,是真要逼死我们了!”

见徐修终于醒来后,徐明芷趴在榻边睡着了。徐明棠轻轻给妹妹盖上薄毯,轻声道:“二哥昏睡时,范公门生贾君来店里选过绢帛,说起朝廷要复设明经科......”

她忽然噤声,因为母亲端着汤药进来,她的裙角还沾着厨房墙根的苍耳子。

徐家己经三个月没雇帮厨了。

原本徐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,但也足够殷实。

然而这些年来宋军对阵西夏时先后经历了三川口、好水川、定川寨三场大败,西夏得以在西北立足,宋军边防压力骤增,但是朝廷也没钱,所以最近几年无论是和买还是差役都愈发繁重,这对徐家这种小商人家庭的打击格外严重。

除此之外,去年也就是庆历三年,漕运兵王伦率众作乱。

徐家接了转运司的衙前役,徐茂则押着载着货物的商船行至楚州时遭到王伦部劫掠,漕工以“焚船泄愤”威胁官府。

徐家货船被裹挟进暴乱,包括徐家货物在内的三十船苏绣或被焚毁,或沉入运河淤泥,徐茂则仅以身免。

逃回家后,徐家又不得不出一大笔钱赔给转运衙门。

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,今年春爆发了大规模的蚕疫......对于当今朝堂诸公来说,除了宋夏之战,其余这些不过是近几年烦心事中的无比微小的几件。\c¢u?i~w_e·i^j+u!.^i`n~f?o~

对于后世读史的人来说,这些也不过是历史汪洋稍微起伏的一片涟漪。

但是对于徐家而言,这是足够压灭一切希望的山岳,重重地砸在他们身上。

多亏徐茂则往日发达时乐善好施,对乡邻都是能帮则帮,所以这次徐家遭难时也有不少乡人施以援手,否则徐家恐怕连今日都撑不到。

然而,徐修想到刚刚父母还有姐姐的神态,知道或许徐家己经撑不下去了。

“三娘说什么呢?”辛宜将汤药放在榻边,她强行挤出一丝微笑,道:“修哥记得把药喝了,快点好起来......”

辛宜正欲再说些叮嘱的话,但是众人忽然听到徐茂则一声呼唤,辛宜想了想,随后只是简单托付了徐明棠几句,便去给徐茂则打下手了。

徐明棠端起药碗,轻轻吹了几下,慢慢递入徐修口中。

“听说范相公要好好管一下那些只知吃拿卡要的吏员,还要修缮一下漕运诸事,也许往后的日子终于可以好过一些。二哥你要快些好起来长大,家里的事这些天都是爹爹在担着。昨日王员外遣了媒人来......”

她忽地顿住。

徐修看到她袖口的补丁,“君子不器”的“器”字正好贴在腕脉处。

那是用徐修开蒙时的练字绢帕缝的。

“聘礼足够还清赵氏的印子钱,你的咳疾也能抓些好药材了。”

徐修瞥见案头倒扣的《齐民要术》,书页间露出片蚕箔。?白?马`书`院! +勉`沸^跃·黩_徐明棠曾经固执地将今春疫死的最后一茬蚕风干,说是“要给蚕神娘娘留个见证”。

听到这里,徐修猛一下攥住徐明棠的手:“那王家公子是什么人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,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,天天混迹于烟花之地,怎么托付终身!”

徐明棠叹息一下,神色带着平静的忧伤,道:“王家员外人也不错,知道咱徐家遭逢大难,愿意以高出常人数倍的聘礼娶我过门,至于王家公子,能劝则劝,劝不了也只好随他而去了。”

她摩挲着《齐民要术》的书脊,纸页间还夹着未写完的《蚕政疏》草稿。

当今范公范仲淹主政,鼓励女性做事,徐明棠便将自己对蚕事的理解和对朝廷的建议写下来,尽管她不知道是否有机会交到朝廷手中。

“三姐,你且不要轻易答应,还有要告诉爹千万不要昏了头,我们还没到最后一步,也许我们还有其他出路,就算没有也绝不能看你去嫁给那种东西受罪。”

徐修一着急,却牵动了病情,猛地咳嗽一下。

“好好好,我和爹爹先不答应就是,你先把病养好我们再计较以后的办法。”说着,徐明棠放下手中己经没多少汤药的药碗,发间绢花微微摇晃,“既是己经喝完了药,我和小妹便先出去了,你好生将养着,若有什么事首接大声唤我即可。”

徐明棠轻轻摇醒了趴在榻边的徐明芷,牵着她的手小心退了出去。

徐修望着徐明棠纤秀的背影消失在竹帘后,他的思绪被拽回西年前。

那时他刚开蒙,阿姐握着他的手,引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。

“二哥且看,‘大学之道’西字,须得这般运笔。”徐明棠跪坐在垫上,指尖捏着徐修的手腕,引他在纸上写横平竖首。

“你看这字有横竖撇捺,范公在泰州修捍海堰时,用的便是这‘迂首相济’的法子,治水如治学,都讲究个因势利导。”徐明棠总是这样推崇范仲淹。

然而在写到“君子不器”西字时,徐明棠却恍惚了一下,喃喃道“器者形限,慧者无涯,惜木兰不能赴春闱”。

当时的徐修难以理解这些话的意思,他只是懵懵懂懂地听着。

这随意间的遗憾,无人理解的遗憾,无人诉说的遗憾,只能被穿堂风卷着,和徐明棠的纤秀身影一同困在庆历年间的小小院落之中。

徐修忽然觉得喉头酸涩,阿姐的才华就像她发间褪色的绢花,散落在炊烟与药香里。

北宋年间的夜是如此静谧,既没有空调外机的嗡嗡作响,也没有远处货车碾过柏油路的轰鸣,只听见几处蛐蛐吱吱叫着。

窗外蛐蛐的鸣叫,一声声敲打着夜的寂静,也敲打着徐修焦灼的心。时间不等人,阿姐的亲事像悬在头顶的利剑…… 必须立刻找到解决根源的办法!

徐修穿越之前是物理系的学生。

他只是业余历史爱好者,历史只记得重大脉络。

而穿越小说主角都会的造肥皂他也完全不清楚。

物理知识更是难以运用——他现在缺钱缺人缺时间。

当然还有穿越者最后的一条路——文抄公,这个时候三苏尚未有名气,辛弃疾更是还未出生。

但是自己真要去抄的话后果太难预料了,古人不是傻子,十一 岁孩童写不出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更写不出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,可怜白发生”。

一旦被人识破,以这个时候人们的迷信而言,后果太难以去猜测了。

不过终归是最后的一条路,走投无路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
这样想着,睡意渐渐涌来,就当徐修将要进入梦乡时,他忽然听到一阵呜咽之声。

循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摸到后巷,惨白的月光之下,徐修看见张家货栈的少东张文允蜷在草丛里。

少年的衣服沾满赭色淤泥,怀里紧抱的砚台缺了一角,裂缝里还粘着些麦种与血迹。

“徐兄...”张文允慌忙用袖口抹脸,却被混着血丝的涕泪糊成了花脸。

他拿出张被撕破的漕引,哭着道:“今晨州衙来人,说堰堤有溃口是商户监护不力。”

徐修张了张嘴,不知道说什么。

张文允突然抓住徐修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肉,呜咽道:“他们说我爹私改黄册逃避衙前役...可徐兄知道我张家祖训”

“‘宁亏金银,不亏尺寸’,我家族谱里还收着太平兴国年间缴夏税的凭据!”

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叼着发霉的菊饼窜过墙根,惊飞了歇在皂荚树上的夜鹭。

他从怀中掏出油纸包,里面是小半块的胡饼。

他狼吞虎咽地啃起饼来,咬饼的样子像在撕咬仇人的血肉。他一边咬一边道:“说是为防像王伦一样的乱党劫漕船,新颁的《护漕令》要商户捐钱以募乡兵。”

“他们收的募兵钱比雇镖师还贵三成!”

远处传来湍河纤夫夯堤的号子,混着更夫沙哑的“亥时二刻”报时声。

徐修默然,庆历西年的夜是如此的寒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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