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衡噗通跪了下去,声泪俱下道:“陛下,老臣···”
崇平叹了口气,淡淡道:“这奏折,看在齐衡你这么多年,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的份上,朕就留中不发了。+如\文`网? ,更?新+最-全`”
留中不发,就是不表态。
不赞成,也不反对。
等于不接受钱增益的弹劾。
崇平之所以没有点头,因为这十大罪状上,又不少都是他授意齐衡做的,牵扯他帝王的令名。重惩齐衡,就自我打脸,承认帝王有过失。
齐衡松了口气,心中一喜,正要说话。
老臣这些年兢兢业业,陛下还是看在眼里的。
沈一贯、钱增益,甄钰!
你们最好不要让老夫缓过这口气来。
沈一贯、钱增益见崇平留中不发,没有罢免齐衡,心中一惊。
他们都有把柄,落在齐衡手中。
今日乃是见到齐衡老马失足、马失前蹄,两人才铤而走险,行险一搏,背刺齐衡。
打虎不死反受其害。
若齐衡过了这关,他们就难受了。
崇平却微微一笑:“只是齐阁老,你刚才与甄钰打赌。朕可是见证人。君前无戏言。你说,该如何啊?”
齐衡吃了一惊。
他这才想起,之前与甄钰打赌,一时情急之下,竟然说出:“你如能拿出4000万赈灾银,老夫承认误国误民,尸位素餐,枉为宰辅,马上辞官回乡,以承担罪责!从此再不问政事!”
坏了。
终日打雁,竟被雁啄了眼。
竟被这小儿设了套。老夫还跳了下去!
齐衡暗暗后悔啊。
都是小儿伶牙俐齿,骂人太狠,专门搞心态,什么皓首匹夫,苍髯老贼,让自己失去理智、恨之入骨,否则以平素老谋深算、城府深沉,怎么也不可能赤膊上阵,与小儿亲自对赌。
这下,可不好收场了。-d~i?n\g~x¨s,w?.·c_o′m`
沈一贯、钱增益大喜。
原来,陛下在这等着呢?
两人都是七窍玲珑心,心思剔透,立即明白崇平的帝王心术——齐衡作为崇平亲自任命的首辅,把持国政十年之久,崇平不好直接罢免,也不好承认其是结党营私的奸相,否则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重用齐衡、任用奸相的崇平?
还不是你皇帝有眼无珠,是个昏君?
这有损令名,陛下自然不会认账。
但跟甄钰打赌?
那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这是齐衡自己决定的打赌,还是亲口在崇平面前夸下的海口,跟崇平没有丝毫关系。
齐阁老因与甄钰赌气,以乌纱帽打赌,赌输自然要愿赌服输,谁也无话可说。
如此罢相,保住了崇平圣名、成全了朝廷体面,更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,可谓一举三得。
两人立即改口,一致拥护:“对对!齐阁老刚才与甄钰打赌,我们都听到了!”
“说的明明白白,如甄钰能拿出4000万赈灾,齐阁老就承认误国误民,尸位素餐,不配为宰辅,马上辞官回乡,以承担罪责!齐阁老,陛下、娘娘、王爷、满朝文武都在这,众目睽睽、可都看着呢。”
楚党、齐党一众官员,还有锦衣卫官员擅长察言观色,哪里不知道圣心所向、风朝哪里刮?
千夫所指、众口一词:“请齐阁老罢相!”
“齐阁老儒林泰斗,不会食言而肥吧?”
“欺君大罪!万万使不得啊!”
“齐阁老,陛下已经给你台阶、以全君臣之义了。若是恋栈权位,不知进退,那就很难收场了。”
有道是墙倒众人推、破鼓万人捶。
片刻之前,还是内阁首辅、统领百官、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齐阁老,如今却落入甄钰布设的陷阱,变成四面楚歌、千夫所指、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,3+8?看?书¨网~ \已¢发?布¢最_新~章.节*
彷徨、惊惧、愤怒、悲凉···齐衡的老脸上,出现了诸多复杂神色,在众人声讨叱骂中,原本挺直的脊梁,也变得佝偻起来。
风吹过他精心修剪的胡须,竟是花白一片,凌乱不堪,仿佛瞬间老了十岁。
浙党众人,面面相觑。
甚至有机灵的浙党官员,惯于见风使舵的,竟也反咬一口,加入了声讨齐衡的行列,速求切割,以免祸及自身。
“臣以为,地龙翻身,上苍示警,齐阁老身为首辅,理应辞官罢相,以对天下有所交代!”
“臣附议!”
“臣也附议!”
严春芳等齐衡心腹,气得跳脚,大骂那些倒戈之人。
“王华!忘恩负义之辈!你上京赶考的资仪,都是恩相资助的!谁都可以弹劾恩相,唯独你不行!”
“虽然齐衡对我有恩,但乃是小恩小惠,如今他宰辅失职,罢相乃是天下大义,朝廷公义,我岂能舍大义而取小义?”
“严春芳,我与你割席断义!”
甄钰看着浙党官员开始倒戈,反咬一口,狗咬狗一嘴毛,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,不动声色后退两步,退入人群之中。
事成拂袖去,深藏功与名。
他也没想到,那扬州收敛的4000万,竟还有如此功效?
连齐衡都倒台了?
这一切都因甄钰在扬州搜刮4000万之事,发生在三四天前,甄钰兵贵神速,星夜赶回神京,又采取各种措施保密,神京各派系还一无所知。
几事不密则害成。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。
齐衡这崇平朝不倒翁、不粘锅,猝不及防,马失前蹄,倒在了甄钰这被他看不上眼的小儿手中。
甄钰有所顿悟,必须走厂卫之路。
锦衣卫、血滴子,这些见不得光却强大无匹的力量,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握紧刀把子,扎紧钱袋子,永远比笔杆子、嘴皮子更好用!
看着万众一心,争相弹劾自己的文武百官,看着一脸平静、毫无波澜的俊美少年,最后与面无表情、神情冷漠的崇平眼神一对,齐衡狠狠哆嗦了一下。
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。
大势已去。
如果再坚持负隅顽抗,只是敬酒不吃吃罚酒,将面临崇平真正的怒火。
陛下只怕受够了自己结党营私,挟财自重,步步紧逼,把持权柄,早有罢相之心了吧?
这次地龙翻身,社稷危急,甄钰献上4000万、大受重用之事,只是一个导火索。
便是没有甄钰之事,只怕三二年内,自己也会罢相。
崇平猜忌之主、多疑之帝、帝王心术,不会允许朝堂之上一家独大,有人一手指天。
但有了甄钰,自己罢相进程,一下子加快了许多。
倒台,来的如此之快。
大厦将倾,无可奈何。
他颤颤巍巍,跪在地上,似哭似笑道:“陛下!老臣腆为首辅、却尸位素餐、辅政无能,导致阴阳失调、天降灾厄,一切罪过,都是老臣所致。老臣恳请陛下罢相,将老臣交付有司,重重论罪。雷霆雨露,皆是君恩,老臣深负圣恩,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啊!”
他老泪纵横,砰砰作响,拼命磕头,额头瞬间血肉模糊。
崇平一脸不忍,叹息道:“齐阁老,何故如此?快搀扶起来。”
陆英上去,架起齐衡。
齐衡寻死觅活:“老臣罪无可赦,唯有一死以谢天下!肯请陛下赐老臣一死,以赎滔天罪衍。”
崇平仰天叹道:“神京地动,上苍示警,乃是朕德行不修、施政有误、冤狱不平之故。齐阁老兢兢业业数十载,呕心沥血为社稷,朕岂忍心责怪齐阁老?朕躬有罪,无以万方;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!”
听到崇平如此心胸博大,主动承担治国过失,将天下罪责归咎于己身,群臣都站不住了,齐刷刷跪了一片,哭喊着:“陛下!”
萧皇后带着后宫妃嫔盈盈下拜,热泪盈眶:“圣上!”
萧皇后一想到自己这几日,与那小混蛋在地下废墟里,没日没夜,没羞没臊,昏天黑地,作出那等惊世骇俗、逾越礼法之事,更觉得惶恐不安,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崇平面前。
齐衡更哭得泪人一般:“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!是老臣无德无才无能,辅政无方,才令陛下如此忧虑。老臣罪该万死啊!恳请陛下将老臣凌迟处死,老臣愧疚之心,才能平息万一。”
甄钰也配合演出,眨了眨眼。
崇平帝王心术,果然炉火纯青。
这一番卖力表演,只怕青史留名,还要留个“崇平十七年,地龙翻身,上下罪己诏,齐衡罢相”之美名。
罪过,是陛下的。
但锅,是齐衡的。
这就完美了。
果然,崇平眼神温和,看向齐衡:“朕躬虽有过与上苍,有心退位让贤,但这天下社稷、万钧重担,却暂无人可代替朕承担。朕,从今天起罢朝三日,戒斋九日,沐浴斋戒后前往地坛祈福祷告,以求皇天后土宽恕。至于齐阁老?”
他沉吟一番,看向甄钰:“齐阁老与甄钰以项上人头打赌,虽是戏言,却也君无戏言···”
齐衡吓得脸色一白。
不会吧?陛下不会真的让我用项上人头兑现吧?
浙党,战栗。
齐衡,难道要人头落地?
忠顺王愤而出列,大声道:“皇兄!赌约戏言,岂能当真?齐阁老乃一品首辅,又岂能为区区小儿赌约,擅杀大臣?此乃明君所不取!”
崇平点点头:“王弟所言极是。朕也是这么想的。故而这人头赌约,齐阁老无需履行!”
齐衡、浙党松了口气。
“但····”
崇平话锋一转,图穷匕见。